“督主,寅星檔頭方才遞了信進來,說是今日下午白僉事去過夏學士府上了。”
王小燕走進暖閣,將這件事告訴莫遲雨。
墨煙玩九連環的手頓了頓——她現在已經解開一副,開始解起了第二副,這套九連環一共有九副,墨煙覺得自己已經快要沒有耐心了。她現在抄一會兒經文,玩一會兒九連環。
“若是白僉事真的跟了楊夏二人,怎么辦?”墨煙抬起頭問,盡量把語氣放得輕松些。
“利益往來是常事,比情誼實在得多。”莫遲雨淡淡道,“不過,若是白僉事與他父親夠像的話,他應當不會輕易倒向那二人。”
“這種事怎么說的準呢?”
“做事識人,不都是賭?”莫遲雨嘲笑她的孩子氣。
墨煙不太服氣地癟了癟嘴。
不過,她清楚莫遲雨很會看人。
再說,她“曾經”也與白啟越有過來往,心底里知道他是個怎樣的人。但是——說到底,墨煙最大的不安在于她想不出楊夏的什么大不好來。倒不如說,沒準楊夏才更合白家那樣的性格?
墨煙這才發現,她自己對楊維祥和夏玨實在知之甚寡。
這簡直是個致命的大漏洞!
“督、督主……”
“怎么了?”
“您說……您說萬一白僉事被騙了怎么辦?”
王小燕噗嗤笑了聲。
莫遲雨挑起眉毛:“被騙?你這又是什么奇思妙想。”
“萬一夏學士舌燦蓮花,把白僉事忽悠住了怎么辦?”墨煙越想越不放心,“萬一白僉事……”
“白僉事怎么樣到底和你有什么關系?”莫遲雨有些好笑地問。
墨煙猛地住了嘴。
過了會兒,她才小聲回答:“我覺得白僉事人不錯,白校尉人也不錯。”
“這倒是。”莫遲雨認可了。
墨煙眼巴巴地看著莫遲雨。
他則好似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莫遲雨開口說道:“不如這樣吧,你把之前從卞侍郎那兒得來的名冊給白僉事送去,吩咐他好好兒地比照名單,辨識其中的得失利弊。就說這是圣上的吩咐。”
墨煙可不知道這究竟是不是“圣上的吩咐”。
不過司禮監既有批紅的權力,莫遲雨也不過就是妥善轉用而已。
因此用不著論什么真假。
重點不在這兒——
“不、不行!”墨煙喊道,“怎么能隨便把那名冊給錦衣衛的人?”
她今天的反應估計樁樁都顯得很是滑稽不懂事。
但墨煙當然是真心實意的。
她想起來“從前”因為那名冊攪起來的腥風血雨,讓顧四沒了孩子和夫人;她又想起來那名冊被投進火里,輕而易舉化為了灰燼。
“東西就是用來用的。”莫遲雨看著她,“還是說,你認定白家兄弟都是傻瓜?你要知道,這會是一份大禮。”
這是一個秋風颯颯的傍晚,寒風呼嘯著掠過城墻,肆意穿行在京城大小巷道之間,卷起枯葉和沙石。
白啟越又由周御史帶領,去了楊維祥府上。
這回他帶著胞弟。
楊維祥的家宅比夏玨更為接近城中心,體量不大,但方寸適宜,看得出并不時常宴請客人,但卻一切都圍繞著主心轉動——楊維祥在朝中一向標榜勤儉和刻苦奉公,看來至少有一半不是假話。
楊維祥的兒子望見周御史,上來寒暄幾句后便邀他到后房去玩骨牌。
顯然這位周御史是此地的常客。
“我今兒可沒帶夠錢,怕是很快就會輸光了,玩不得多久。”周御史哈哈笑著,嘴上這樣說,但腳步已經要往后院邁。
“記在賬上唄,我可不會忘的。”
白啟鳴手里還提著一對鴨子,此時心里不快,于是硬生生直接塞進那位小公子手里。楊家公子想必從來不曾“手為縛雞之勞”,弄得狼狽不堪,滿身鴨毛。
總算有仆人上前解圍,把鴨子收下了。
楊維祥獨自在偏廳與他們會面。
大學士在燭火下手執書卷,以筆批注,似乎滿是手不釋卷的勁頭。
“下官白聞道,見過楊大學士。下官從前不曾拜會,有失于大學士,還望恕罪。”白啟越恭敬地說。
白啟鳴亦作揖行禮:“下官白……”
楊維祥隨口應著,說:“先讓我看完這一段——稍等片刻,稍等。”
主人沒有邀請客人坐下,客人便只好站著。
這“一段”,他看得時間不長不短。不足以長到令人發飆,也并不短到不失禮數。等到白啟越與白啟鳴二人得邀坐下時,白啟鳴已經決定以面無表情峙之。他認為這是相當不公的對待,他也并不相信楊維祥真的嗜書至此——
顯然,楊維祥是要給他們下馬威。
“夏學士說他愿意為我引薦,不知到底是否知會過您?”還是白啟越先開口。
“提起過。”楊維祥的面容如同刀刻,嚴厲峻然。
白啟越沒辦法當即弄明白楊維祥的心思,只好繼續試探著發問:“那,夏學士應當也提起過我們的來意?”
“你們二位是白問清的兒子吧?”
“是的。家父白問清,曾任兵部左侍郎。這是我的三弟,白聞熹,如今也在錦衣衛任職。”白啟越介紹道。
楊維祥漫不經心地點點頭。
“此次冒昧前來,是因為聽說家父與您曾有些因誤會而生的齟齬……”
“你叫做白啟越是嗎?你現在是在錦衣衛任指揮僉事?”
“……”白啟越回答道,“是的,不久前剛剛上任,忝顏受命。”
“聽起來,你該比你父親聰明。”
白啟越勉強發出兩聲笑:“大學士這是何意?”
“你父親當初辭官歸隱,就是看不慣朝中半數大臣與宦黨同謀!”楊維祥冷笑著說,“他是因此失勢。而你便吸取了這教訓,依附東廠提督,豈不是比你父親要聰明么?”
白啟越站起身,走到堂屋正中與楊維祥相對而視。
“啟越絕非趨炎附勢之人。”
“誰會說自己是?”
“啟越絕非趨炎附勢之人。”白啟越揖手俯身,低下頭,卻抬高了聲音,一字一頓地說,“想讓啟越心服口服,唯憑志士仁人之言。”
“在你看來,什么人是‘志士仁人’?”
白啟越深吸一口氣,清清楚楚地說道:“想來,楊大學士便是。”
屋內赫然鴉雀無聲。
白啟鳴覺得自己的呼吸聲和心跳聲清晰入耳。
這時,楊維祥忽然抬起手掌,猛地拍打了一下桌沿。
白啟越和白啟鳴不禁同時一顫。
“好!好!”楊維祥聲如洪鐘。
他站起身大步走上前,將白啟越扶起:“果然虎父無犬子!圣賢曰‘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與令尊當年曾生嫌隙,卻只是因為‘謀有不同’,我們的‘道’其實是殊途同歸——都是為了鏟除奸邪以明圣目,鞠躬盡瘁以報國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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