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亦識月

第98章 人死如燈滅

不太好?

不太好是什么意思?

段池池心一沉,毫無血色的臉上帶了幾分凝重,它往后退了一步,機械地轉過身來,不甚確定地問盼芙“一應傷藥麻藥都備好了嗎?”

盼芙柔聲道“已備好了。”

“帶上藥箱,去尋雁樓。”

此刻的尋雁樓里,云霄已經被安置妥當,段池池一行人匆匆到來的時候,榻上的云霄已經沉沉睡去。

阿楚見了懷玉幾人,解釋道“回來的路上,云公子情緒很不穩定,樓主給他吃了安神朱丹丸,強行讓他睡著了。”

懷玉點點頭,并未說話,只略帶擔憂地抿嘴看向塌上的云霄。

段池池哽咽不語,三兩步來到床邊,伸手探了探云霄額頭,見他并未發熱,呼吸也算平穩,看起來并無大礙。

段池池這才心下稍安。

接著又緩緩揭開被角,頓時心中大痛,淚如泉涌。

懷玉和段沁沁站在后頭,只見云霄一截空蕩蕩的衣袖軟軟地垂在青灰色床榻上,無聲地彰顯著它曾受過的苦難。

段池池流著淚,顫抖著雙手將他的衣袖往上挽,站在懷玉旁邊的段沁沁見了,兩行眼淚撲簌簌往下掉,捂著臉撲進懷玉懷里。

懷玉輕拍了拍她,出聲對周圍的人道“先出去吧,讓他們兩單獨呆會兒。”

阿魏阿楚點頭,領著一眾侍女侍衛安靜地退到了外間,懷玉扶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段沁沁往外走,邊又對盼芙和小柳道“注意聽著里頭的動靜。”

今夜,尋雁樓注定燈火通明。

書房里,裴繼安和趙宴對坐密談。

一想到今日在咸亨錢莊與段清殊的會晤,裴繼安就氣不打一處來。

十幾年前,在塵姐姐面前他比不過段清殊,今日再見,他依然輸得一塌糊涂。

對方早已暗中盯上了他尋雁樓的方方面面,從巽歡到錢多多、再到徐知白和紫螢,覓鷹盟的人將他尋雁樓的一舉一動監視得密不透風,而自己對對方卻一絲半點的了解都沒有。

怎么能不讓人心驚!

裴繼安嘆息道“如今看來,覓鷹盟的勢力比我們想象的要神秘得多。原以為它不過是個成立了不到二十年的組織,沒什么底蘊,不曾想它在西南一帶的勢力竟一點不比尋雁樓差!”

“嗯。”

“段清殊這些年真是苦心孤詣啊,他還是和當年一樣,要做的事情就一定要做成,不達目的誓不罷休。”

“嗯。”

“此人表面溫文爾雅,實際上報復心極重,抓了云霄,是因為尋雁樓發現了紫螢等人。”

“嗯。”

裴繼安自說自話說了半天,換來的是趙宴慵懶的這么幾聲單音節的“嗯”,他張了張嘴,又沉默下來。

紫螢加上巽歡,才救回了一個云霞,這是他裴繼安做的最失敗的一件事,也是尋雁樓有史以來最慘不忍睹的一次任務,還是由他這個樓主親自去做的,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難怪宴公子神情如此凝重。

“段清殊重回廂城,難道就是為了救紫螢?”

裴繼安說完這句話,又連連搖頭嗤笑,在段清殊的眼里,這些人不過是一枚枚棋子罷了,棋子的任務就是沖鋒陷陣,他又豈會特意來救?

神情凝重的趙宴突然睜眼“京都那邊還是沒有消息傳來嗎?”

這是趙宴這兩天里第二次問這個問題了。

裴繼安悚然重視起來,尋雁樓平常從各處傳來的消息,經過層層分類之后,重要的消息都會傳給七影衛,七影衛查驗過后,將再重一級的消息整理好放入藏書閣,什么時候需要調用,在尋雁樓書房即可通過機關取出。

裴繼安像上次一樣取出一沓羊皮卷,一一看過之后,沉聲道“這些日子,京都的消息有是有,卻都不是和皇帝以及王家有關的。”

趙宴一動不動“誰在負責王家和皇帝的消息?”

“負責王家的是豎刁,此人口齒伶俐,眉目俊秀,在丞相府已經許多年了;至于宮中,大大小小的消息都是由倩兮傳遞出來的,她現在的身份是寧妃宮中的一等宮女。”

“皇帝從江南民間帶回去的那個寧妃?”

“正是。”

也正因為這位寧妃出身低賤,娘家無人,倩兮才這么容易就成了她宮中的倚重之人。

趙宴揉了揉眉心,語氣平靜“派個人回京都查查吧。”

這兩處的消息遲遲不來,不是豎刁出事了,就是倩兮遇到了麻煩。

還好尋雁樓分散在各處的暗探,彼此互不相識,一個人身份暴露,對其他人影響才不那么大。

“段清殊,或者說王昀大張旗鼓地打了敗仗,失了城池,還能逍遙自在地跑到廂城這地方來管覓鷹盟的事,那么,只有兩種可能,一是皇帝死了,二是皇帝被他們控制了。”

不論是哪一種,這天下都要易主了?

裴繼安皺眉道“段清殊竟行如此大逆不道之事,真是讓我難以相信。”

他猶記得,十幾年前的段清殊,最是尊崇儒家思想,提倡“學得文武藝,買與帝王家”,認定“君君臣臣父父子子”。

究竟是發生了什么,讓這樣一個有氣節有抱負的儒家士子,隱忍蟄伏十幾年也要將這江山取而代之呢?

“我這就去安排,讓阿秦親自去一趟京都。”裴繼安說著就從此往外走,卻被趙宴叫住。

“段清殊說他要見我?”

“不錯。”裴繼安停下腳步,回頭道,“他是為數不多的,知道你娘身份的人,他想見你,我估摸著也是因為你娘。”

趙宴聽了,擺了擺手讓裴繼安自去忙,待裴繼安不見了人影之后,趙宴輕輕笑了笑,不去想段清殊為何要見自己,思緒飛到了自己的娘親究竟是個什么樣的人這個問題上?

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才能在離開人世這么多年后,還能有這么多人記著?

真想,見一見她在世的風采啊,趙宴又一嘆,眼底映著屋內的燈火,明明滅滅。

他驀然想起那一年風雨凄凄的三月,飛鴻館的孔先生溘然長逝之后,懷玉曾經問他“人死后,會去到哪里”,他答“人死如燈滅”。

哭得眼眶紅紅的懷玉第一次面對死亡這件事,盡管不愿相信這個無奈又殘酷的事實,但還是哭著承認“人死了,就什么也沒有了”。

人死了,真的就什么都沒有了嗎?

趙宴此時有了不同的答案。

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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