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一落在那紙上,小五又開始盤算自己的將來。此番拜師說書,賺錢的事兒算是有了著落,將來有了第一桶金,完全可以考慮做幕后工作——畢竟這時代單身女子太過張揚容易受欺辱。
那“幕后”能做什么呢?造紙是不是可以?她少年時曾跟著老師同學探訪過土法造紙的紙坊,造紙成本算起來并不高,只是辛苦繁瑣些。但小五自來是不怕辛苦的,更何況若真的能成,將來請了工人,辛苦不也是一時的?
城里人工貴,村里卻是便宜的,就像桂花村的佃戶們,若打工比種田賺錢,人口多的家庭分兩個出來打工豈不更好?說不定連帶著村民都富裕了。
她白日夢做得正開心,忽然發現白氏已經跟何大富分開,各忙各的了。小五心里頭期待,急急跑過去找白氏打聽消息,白氏臉色很是窘迫,躲著小五的目光應道:“還沒找到……你別急,等找到了……自會跟你說的。”
小五心里有些狐疑,覺得白氏有事瞞著她,便試探著跟白氏提出別的法子:“其實惠豐居的王掌柜認識一位,說能介紹我去拜師——您看這樣好不好,我去那邊拜師,學成后既在惠豐居說,也回咱酒館說,您看行嗎?”
白氏手上越發的忙碌,還故意將脊背懟給小五,像是怕極了回答她的問題。小五越發的奇怪了,但店里有客不便深說,只能擦了手去前堂招呼客人,余光瞧見白氏手忙腳亂又將何大富拉到后面去。
小五想不明白他們有什么事兒瞞著自己,最有可能的是何大富并不認識說書的師父,畢竟酒館很小,又是到何大富這一代生意才好些,請不起說書先生,更別提認識什么說得過去的師父。所以不敢跟自己說?還要想旁的辦法?那白氏為什么不明白的跟自己說,反而跟何大富神神秘秘的?
終于熬到打烊,店內終于恢復了清凈,小五還沒收拾完就被何大富夫婦喊到了后院,見他們一家四口齊齊站在院子當中,何大富在前,白氏和大保、二保靠后,一副擺出陣仗要跟自己對壘的樣子,只是白氏和二保氣勢不足,見小五走過來瞪大了眼睛審視他們竟略略退了兩步。
“何叔,白姨……怎么了?”小五自是奇怪的,但也知道傍晚的謎團將要解開。
何大富挺直了腰板甕聲甕氣的對小五道:“小五,有個消息要通知你,你爺爺和你爹將你賣給我何家了,從此你就是我何家的奴。”邊說邊從懷里掏出那塊淺灰色的土布以作憑證。
奴?!
小五大吃一驚,目光凌厲得迅速轉向白氏,驚得白氏微微一抖,整個人又倒退了兩步。
她明明早就看見了,心里掂量的卻只是將來造紙,全然不知竟是她的賣身契!她最不想做的就是奴啊,那是她最不能接受的底線!為了堅守這個底線她吃了多少辛苦,一路走來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錯,結果竟被這一家子算計了!
何大富將腰板挺得筆直,臉上的表情中既有激動得意,又有不安忐忑,顯見著是第一次買入奴仆:“我這里有你的賣身契,上面有你爺爺余二柱和爹爹余來子親自按的手印,我還特地托人找了牙婆做中間人,手續齊全的很。”他像怕小五反駁似的一口氣說完,誰知住口后整個后院安靜得只能聽見嗚咽的風聲,這讓他自己都有些局促,急忙再說兩句打破安靜,“我給了你爺爺四兩五錢銀子,還給了牙婆五錢銀子的保費。你就算告到衙門也是沒用的!”
小五不肯死心,想看看那賣身契上到底是怎么寫的。何大富怕她搶回去或者怎么樣,頗有陣仗的讓兩個兒子守在自己兩側,才將那賣身契展開給小五瞧。黑暗中小五看不清那字,只往前走了一步,何大富便如臨大敵的將那賣身契收起來緊張道:“你若不信,明日去縣衙告我,到時候有官差守著,讓你看個清楚!”
雖沒看清,小五還是相信了,不然怎能說出余家父子的名字?只怪自己昨天跟白氏說到了桂花村,到村里一打聽就能找到余家……而四兩五錢的賣身錢比村里牙婆出的高不少,余二柱和余來子怕是忙不迭就答應了。
她覺得腦袋瓜子像是要炸開了似的疼,一雙眼睛也像浸了熱騰騰的鮮血,燒得難受。她瞪大了眼睛看向一直不敢看她的白氏,滿心咒罵自己是個傻的嗎,為什么要跟白氏坦白?你良心若痛,跟她說個大概就是了,要不要自己都由她,何必告訴她“桂花村”這三個字?難不成想學蜜罐里長大的翠兒,靠“單純善良”討生活?
“你這樣看著……看著你的主母干什么?!”何大富忽然發難,上前一步抬腳踹在小五身上,人小單薄的小五踉蹌著后退了幾步,大保則突然舉起不知什么時候拿在手里的棍子往小五身上招呼!
小五忙用雙手護頭,棍棒如雨點般打在自己肩上腿上。她在桂花村挨打慣了,知道好漢不吃眼前虧的道理,連忙蜷縮著身子高聲大叫:“白姨救我,救我!”
“大保……”白氏顫抖著聲音呼叫。
“大保,別忘了爹跟你說的!”何大富厲聲打斷白氏,“奴就跟狗一樣,必須一次打服!不一次打服她天天都出幺蛾子!”
還“別忘了爹跟你說的”……原來打人這個環節都是預先計劃好的?
小五察覺大保的棍棒稍作遲疑,便越發拼命的打了下來。這打法是挨慣了打的小五從沒見識過的,心里升騰起下一刻就要被打死的恐懼,忙抱緊了腦袋往白氏那邊沖,沒跑兩步便覺“咔嚓”一聲,似有千萬根鋼針咻的從全身上下躥到右腿,疼得她整個人瞬間虛脫,嚎叫一聲跌倒在地,汗水像水流般浸透了全身!
“大保!”白氏帶著哭腔驚叫著撲到小五身旁,往小五腿上一抹便大叫起來,“找大夫,找大夫!”何大富原本還想發威,卻聽白氏說一句“打死了豈不人財兩空”退下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