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一對野喜鵲站在海棠枝頭嘰喳不停,喚著日頭趕緊從山底里鉆出來。
清水巷子剛搬來的陸府宅院,一眾小丫鬟剛醒就去了四小姐那兒訓話。
昨日她們只顧著規矩,不敢仔細了去瞧這大戶人家的女眷。
這丫鬟、小廝們說來也是奇怪,都進了這府宅一天了,還不知道住進來的到底是什么派頭的老爺,不過看這院子可是京中數一數二的大府邸,怕是不會比那四族差上多少。
陸四小姐房門前,正站著十幾個小丫鬟,身穿百合素錦襖,下著淺粉襦裙,面容清秀,貌似桃羞。
漣漪今日穿著水綠霧色齊胸襦裙,頭上帶著一只精巧的蝴蝶釵,立在青階上似是用心打扮了一番,神色高傲地望著著接階下站著的小丫鬟們。
她與這些丫鬟身份不同,自是要顯出幾分獨特。
落寧替自家小姐在閨閣中收拾好了妝容,先推開折子門走了出來。
她穿的不過是那普通的交領襦裙,見著漣漪今日這打扮只愣了下神兒,斂目垂頭,重重吆喝:“四小姐,晨起!”
小丫鬟們從沒見過這規矩,慌張低下頭,大氣不敢出。
一股子媚而不俗地女人香,從房中散出來。
“都抬起頭吧。”
軟糯妙音,帶著蘇州特有的婉轉調子,淡淡開口。
小丫鬟抬了頭,一個個驚住了神,瞪著眼,半張著唇,癡癡望著青階上的女人。
白皙的臉蛋上嵌著一對狹長好看的丹鳳眼,左眼下的一粒朱砂痣,跟著女人丹唇這往上揚了揚,更是春水初生,波光艷艷。
一襲牡丹薄水云煙裙,映的那媚里藏嬌的小臉,一時賽若神仙妃子,發間用檀木釵輕綰起來,留了一縷青絲垂在耳側,輕擺步子,如弱柳扶風,自帶韻味。
一眾小丫鬟也是受過掌教嬤嬤贈的規矩,可今日碰見這等嬌娘子,這規矩什么也是忘了個干凈。
“咳!”落寧壓著面上的笑意,出聲提醒。
她就知道自家小姐這相貌,男女通吃呀。
小丫鬟們回了神微微欠身,聲音欣喜,一同齊聲道:“奴婢,見過小姐。”
自家小姐如此美貌,今后定能有個大造化,要是能嫁進高門大戶,她們選入了陪嫁,也可跟過去享福。
“本小姐自知,你們心里打的什么腌臜注意。”陸子虞收了剛才那和睦神色,眼中泛冷,口氣發涼又道:“從今日起,本小姐就是你們的主子,別妄想什么亂七八糟的心思,要不然難免一頓好果子吃~”
小丫鬟們見狀,也是明白了自家小姐的手段,心中只想著今后無論干活做事,萬不可懈怠,于是匆忙應聲道:“是,謹遵小姐教誨!”
陸子虞輕輕頷首,眼尾一挑,漫不經心地說道:“本小姐也是打聽了,這京中世家里的丫鬟每個季度兩套衣裙,首飾每年可挑選一件,可還是普通的品相,胭脂水粉平日里要用自己月錢另買,更別說什么吃食住處了。”
小丫鬟們靜心等著自家小姐繼續說,可這一雙雙眼睛卻是亮了起來。
青階上的女人把玩著耳邊發絲,笑著又道:“在我這兒盡心伺候的丫鬟們,且不論吃穿用度,就單說每個季度四套衣裙,再配首飾,月錢也是她們的一倍,到了春節時,還能再選個足金的鐲子,胭脂水粉可每月去自家鋪子里領一盒,如此這般規矩,你們認為可好?。”
這不是可好,這是真真切切大好啊,皇宮里都不一定能有這待遇。
可這到底是那戶人家啊?
小丫鬟們齊齊跪地,出聲朗道:“請小姐賜名。”
女人嗤笑一聲,輕拍了拍頭道:“這么些人,本小姐懶得想,就按著順序用二十四節氣命名吧,去了三暑、兩寒和兩雪還余十七個,剛好夠分了去。”
“四小姐宮里來人了,夫人差我喚您去府前迎候。”阿祿小跑著進了這處院子,匆匆稟報。
陸子虞點著頭應了,甩了帕子讓丫鬟們起來,整理一番姿容才道:“嘚!今日就到這兒吧,你們也隨我一同去府門口。”
宮里?莫不是皇宮?
難不成她們侍奉的是皇親國戚,還是達官顯貴?
還想個什么勁兒,出去瞧瞧不就知道了。
小丫鬟們起身拍了拍衣裙上的塵土,恭敬垂首,跟在自家小姐身后。
來至府門前,陸子虞便見著一個身穿灰藍褂子上繡蟒紋,頭帶紅色內侍官帽,心下即知這人在宮里身份定是德高望重。
面頰帶著梨渦,迎上前婉聲淺道:“小女來遲了,未曾能迎接公公。”
姜賢與陸瑾延自是老相識了,聽說他歸京一直想借機來探望,剛巧今日得了圣人口諭來這兒辦差,也能與舊友團頭聚面說上幾句體面話。
聽到有聲兒與自己說話,姜賢笑著抬眼去尋,神色一頓。
“哎呦?這是哪家的閨秀,這相貌這品行,真是仙女兒般的人物吶。”姜賢自稱這輩子見過美人無數,可這種骨子縫里都透風流的佳人還真是頭一遭見。
陸子虞手捏蘭花,擋唇一笑未應聲。
“這是我家小四,在蘇州落地的,想來大總管不曾見過。”陸瑾延爽朗一笑,回過頭又朝女兒介紹道:“這可是圣人旁的大紅人姜總管,也是父親的老友。”
陸子虞笑著頷首,向姜賢深欠行禮,言語帶著敬重道:“陸家四娘子虞,見過姜叔叔。”
話一出,又是將關系拉近了些。
姜賢笑得眼瞇成了縫,直夸陸瑾延教養了個好女兒。
家常嘮了半晌,也是想起該辦正事了。
揮揮拂塵,讓一眾小太監端著手里東西上前來。
陸瑾延一頭霧水,他還真想不到這宮里送來的是什么東西,要動用這么些人手。
“這是?”
“您自個兒瞧瞧不就知道了?”
姜賢笑著賣了關子,手朝著那長方形狀的物件做了個“請”。
大掌撫上,用力一揭。
黑色金絲楠木的匾額映在眾人眼里,上面刻著陸國公府四個斗大的鎏金字。
后面還有著一行小字,寫著幾月幾日贈與陸國公——陸瑾延,上頭蓋著圣人的寶印。
這氣派和殊榮,便是那四族都不曾享譽。
這下,新進府的丫鬟、小廝也才算明白,自己到底伺候的是哪戶人家。
阿祿一向是頗有眼力見,朝著身后一眾仆人遞了眼色,齊聲說道:“恭賀公爺,喜得圣匾。”
陸瑾延臉上喜色溢于言表,“噗通”一聲跪下,朝著匾額行了三拜九叩之禮。
姜賢拍了拍老友的肩,彎身扶著他站了起來,寬慰一笑道:“今年初碰上了戰亂,這春闈科考便是推延了三個月,國子監備與下月初再辦,圣人聽說您家大公子才學淵博,特許參加春闈科考。”
陸瑾延一連被兩個好消息給砸的有些發懵,腳底打滑,顫著聲道:“真...,真的?”
姜賢撇了嘴,戳戳手臂,神色不滿道:“你還信不過咱家?”
還真是得了圣人恩寵。
可這禍福相依,萬不能自得招嫌。
府門前眾人神色皆是帶著欣然,只有那穿著牡丹云煙裙的嬌娘子,眼里透著不安和揣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