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拂曉色,卷著博山爐里的沉香屑飄呀、蕩呀,而后又隨風落下。
有嬌人半倚塌邊,透過繾綣的紅燭與窗紙,靜看庭院,昨日星辰疏落,風摧刮了一夜,沈知鶴幾乎睡不過兩個時辰,便被腹部襲來的痛痛醒。
沈知鶴指尖摩挲著錦繡被,被面針腳細膩,繡線冗密,是昨日父親遣人快馬來召時一并送來的。
說是甚么擔憂她身子,選了最舒適的馬車與被褥予她。
沈知鶴歪了歪頭,眉眼如月,內里盈的那彎卻是濁泉,極輕的嘲意一碾而過,磨卻寧靜。
繡著碧色蓮葉的云帳浮動,很輕很輕地漾著,鶯兒奉著漱盅而入,見她神色不對,忙將漱盅放至案邊,上前:“夫人,可是有哪里不適?”
沈知鶴極輕地搖搖頭,撩起額前碎發:“都收拾好了?”
“這回是皇上的旨意,底下人自然不敢怠慢,這不連夜收拾好了行裝,只待天亮了。”
鶯兒遞過浸了溫水的帕巾予沈知鶴凈面,又奉了溫盞給她漱口,復添了一句:“只是苦了夫人您了,身子未好便要趕路。”
溫熱的面巾拭了疲色,沈知鶴面容紅潤了半分,斜倚著待鶯兒快速為她挽了個發髻,總歸是要出去見人的。
“這少爺自昨日被老爺召了去便未見過他了,也不知是忙些甚么。”鶯兒落語帶了幾分氣兒,癟著嘴,話音剛落,屏風外便有通傳聲傳來。
沈知鶴輕瞥了眼鶯兒,不動聲色地抬起指尖抵著唇輕敲兩下,眸中帶著責備。
鶯兒住了嘴,提聲往外喊了句:“進來吧。”
那人方才撩起繞過屏風,撩起云帳蓮步入內,捧著膳盒低頭行禮,是憐兒:“奴婢給夫人請安,這是您的早膳。”
沈知鶴眼眸顧畔,眸光先落在憐兒的臉,再落到她捧著的膳盒上面,開腔是青瓷的音:“怎么這回是你送來。”
“是老夫人方才用膳,特意吩咐廚房給您做了清淡的米粥,才遣奴婢送來。”憐兒眉羽蘊了少女的嬌,連靨也微紅,明亮俏如稚童,純粹干凈。
老夫人,特意?
沈知鶴柳眉微挑,心下千回百轉,半響,頷首:“替我謝過母親。”
憐兒應了聲是,上前將膳盒放在案上,打開蓋子,小米粥的清香瞬間溢出,她待鶯兒拿出后,手疾眼快地整理好,又行了個禮兒:“那奴婢先退下了。”
沈知鶴接過瓷碗,攪動著勺,杏眸眨了眨,忽地側眸叫住那少女,語氣沉穩:“憐兒,母親這回是要帶你一同回淮安吧。”
不是疑問,是肯定。
只見憐兒的背影微不可見的一僵,旋即轉身,沒有抬頭,死盯著地上的那雙粗布皂靴:“是老夫人憐愛奴婢自幼離了母親,如今父親也入了土,恩許奴婢去淮安伺候。”
閣內安靜地很,連鶯兒的目光都帶了幾分打量。
許久,美人的釵鈿墜頸發聲,是糜爛的美,遺留香澤,沈知鶴忽漾個淺薄笑意,眼是一團雜亂的霧,開腔輕柔:
“不過是隨口一問,我也喜歡喝那夕露泡的茶,日后可要多請你去我那蒹葭院了。”
她細細咬著音兒,敲入憐兒的心。
憐兒眉梢染上惶恐色,忙謝禮:“只要少夫人喜歡,奴婢便每日泡好茶奉給您,望少夫人早日病愈。”
“你下去吧。”
沈知鶴收回視線,將碗內半溫的粥用盡,執帕拭唇,扯到腹又是一陣刺痛。
憐兒早已出去,一旁的鶯兒接過沈知鶴手中的瓷碗,面露不屑:“也虧她說得出來,日日給您奉茶?怕是打著幌子罷了。”
“莫要再提,”沈知鶴清了清嗓子,眸光清了些,遞了個眼神,“你這張嘴兒,該管管了。”
鶯兒諾諾。
簇簇燭焰搖曳著流淌,沈知鶴撫過鬢角,望著窗外的天色:“到時辰了啟程吧。”
鶯兒隨之望去,目光一頓,對著屏風那方向行禮:“請少爺安。”
沈知鶴一滯,側眸,只見孟靖懷繞屏風而過,一身玄衣,穩步在她塌邊站定,開腔,卻不是對她:
“要啟程了,鶯兒,你去看著行裝。”
鶯兒目光與沈知鶴一撞,后者輕輕頷首,她才應聲出去。
孟靖懷垂眸,四目深深對望,烏瞳追魂攝魄,卻好像藏了什么似的,篤然沉聲:“你眼下有烏青,可是睡得不好?”
沈知鶴鼻尖嗅得一絲血氣,很淡,自孟靖懷身上而來,她斂去眸中神色,淡淡:“無妨。”
日頭已升起,順著院欄桿而下,光霞堪稱勝景,閣內卻似要陷進深邃的無聲。
“阿鶴,”孟靖懷忽然伸手,冰冷的指尖撫挲上沈知鶴的臉龐,目光混濁,似要將眼前人看透,“你知道我昨日見到了什么嗎?”
沈知鶴穩著身形不動,身子僵·硬,臉上的觸感異常清晰,她抬眸:“不知。”
“你這里,到底裝了些什么?”孟靖懷指尖流·連到她額上,啞著聲,眼睫摹個忽陰忽暗的影。
沈知鶴心尖一顫,面容不改,只抬手將孟靖懷的指尖拂開,對上他的雙眼,眸底不起絲毫波瀾:“我不懂你在說些什么。”
孟靖懷收回手,凝眸:“罷了。”
“我這身子,如何去外頭?”沈知鶴定定睨他一眼,將他神色盡收眼底,忽而掀開錦繡被,露出腹中那白巾帶藥的傷,語氣淡柔。
孟靖懷望去,那白巾隱約還帶著絲絲血跡,看不真切。
他心扉滯了半分,連帶著思緒散去,眉間斂了些許暮色,兀地捻袖彎腰,小心避過傷口,摟著軟腰,將榻上的人一把抱起。
沈知鶴心口一怔,正要掙扎,頭頂上方傳來沉沉的一聲:“別動。”
她思緒蹁躚,一頰輕挨著孟靖懷玄衣的胸腔處,隨著孟靖懷的走動而輕輕摩·擦,惹得臉頰耳尖都捎上了紅。
孟靖懷步伐穩健,抱起她時還不忘戴上絲綿毯,蓋著沈知鶴半身,他就這般抱著她走出院子,媵侍紛紛側目,訝然之色溢了滿目。
二人皆視若不見,沈知鶴一味將頭埋在孟靖懷胸腔,她甚至能隔著衣裳感受到孟靖懷抱著她那手臂·凸·起的肌·肉。
孟靖懷一路抱著沈知鶴至老宅府門前,一溜兒馬車已準備妥當,眾人視線匯集,只見老將軍目不斜視望著街道,而老夫人瞧了一眼,到底沒說些什么。
他穩步走到那御賜的馬車前,鶯兒連忙撩開簾子,孟靖懷不語,直至將沈知鶴放到車廂內那鋪滿鵝絨的車塌上,方才松了手。
沈知鶴滿面通紅,額頭滲了香汗,她執帕拭去,鶯兒識趣地沒有入內打擾,放下了車簾。
孟靖懷為她捻緊了絲綿毯,方才坐到側邊的硬木座上。
馬車外輕輕搖晃了一陣,終于開始緩緩起步,穿梭于鬧市之中。
沈知鶴抬眸,只見孟靖懷闔了目,眼下烏青很重,眉頭緊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今日的話語與舉動,異于平常
沈知鶴眼底閃起漣漪,心中默默,不自覺地撫上了腹部傷口,腕間玉鐲響聲脆脆。
那頭的孟靖懷忽然睜開雙眼,抬起分明的下頜線望去,見她模樣,出聲:“可是又疼了?”
沈知鶴搖頭。
孟靖懷心底明明波濤洶涌,卻將滿腔疑與盤算吞隱入腹,強壓了下去。
他順著沈知鶴的眉眼,再想起方才抱起她時,懷中人腰間的鈴脆,孟靖懷壓低了聲,像是已隱忍到極致:
“阿鶴,你該信的是我。”
沈知鶴心臟猛地一震,像被挖空再灌滿一腔渾水,涼透每寸鮮血。
可她面不改色,將一切都嚼碎吞入腹中,抬眸冷冷:“孟靖懷,我不懂你在說些什么。”
孟靖懷挺直著背脊,似要盡攬她眸中星辰,卻只看到一彎冷月,終是側眸,望向別處。
只有緊握成拳的雙手能透出他的怒氣。
許久,久到沈知鶴強撐著的力都要泄去,孟靖懷才嘶啞著開腔,卻隱約聽出了半分松動的意味:
“可對我而言,你的安康才是我所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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