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段景毅語氣平靜:“別人說的我不信,我只是想和你面對面,聽一聽你的想法……”
這聲五哥,讓段景風的面頰抽動了片刻。
他頹然地坐在地上,眼神空洞,完全不似平日里那般沉穩持重的模樣。
云歌指了指還躺在榻上的兩個花枝招展的女人,她們很乖覺,知道此刻不適合再留在此處,便穿上衣服離開了。
經過云歌身邊時,云歌又一人給了一錠銀子。
“五皇子睡了,今日,你們什么都沒看到。”
兩個女人互視了一眼,她們見過世面,知道屋子里的兩位主子都不是凡人,不該聽的,是不能聽的,便心領神會地點頭出去了。
這時,段景毅蹲下身來,繼續追問:“我不明白,我們自小一同長大,侍奉在皇后身邊。就算不是親生兄弟,但至少也比旁人的情分要深。出城那日,我等你來送我,到了端國,我時常追問信使,是否遺漏了你的信。我始終相信,你是掛念著我的……為什么,為什么要與旁人聯手針對我。”
這是段景毅的心病,也是他怎么想都想不明白的。
“兄弟?”段景風忽然又笑了起來:“真的有人把我當成兄弟嗎……”
他的笑聲詭譎而凄厲,回蕩在奢靡的殿宇中,有種凄涼至極的意味。
“我不知別人如何,至少,我是這么想的。”段景毅堅定地說:“父皇不喜歡母親,我在宮中承受的冷眼,想來你也知道。被迫寄養在皇后膝下,本是保命之舉,那時候,只有五哥你是真心待我,不似旁人那般見風使舵。這些,我都是記在心中的。”
“德妃娘娘誕辰,我無意打翻了她宮中的進貢花瓶,是你出面,替我承擔了罪責,我還記得挨了板子之后,五哥對我說的話。你說,我們是兄弟就要相互扶持,只要不丟了性命,誰受罰都是一樣的。若是你打碎了花瓶,那你的母親就又要受到牽連,父皇也不會寬恕你,但我打碎的,也就是一頓板子……”
段景毅深吸了一口氣:“五哥,這些你都忘了嗎?!”
段景風停止了笑,他抬眸,目光冷峻深邃,讓人看了不寒而栗。
“那時候的我,可憐你處處受人白眼,我曾經也以為,我們會相互扶持,成為彼此的依靠。可是到頭來,我才發現我有多么的愚蠢。真正應該被可憐的人,是我啊。所有人都出生世家,你的母親,就算再不得父皇恩寵,那也是齊國的公主,可我呢?!”
段景毅仍舊不解:“皇后娘娘不是收養了你嗎,皇后待你如親生母親一般,只要你勤加努力,做出成績,在宮中的地位與嫡子無異,又有什么可擔心的呢。”
“那個女人,如何能做我的母親!”
段景風怒吼道,額角的青筋暴跳了起來,切齒得仿佛在說自己的仇人。
“她就是個殺人兇手,是個無所不用其極的惡人!”
“五哥,你在說什么啊。”
“我在說事實!利用我的純良,做著罪大惡極的事,還要我搖尾乞憐,每日稱她做母后……一想到這些,我就恨不得立刻手刃了她!”
云歌隱隱地明白了段景風的意思,但是,她又不敢相信。
她信皇后無子,收養段景風,是為了自己的晚年不至于太過凄苦,但這是人之常情,本該無可厚非。
段景風的母親本就是一個小小的宮女,家里是平民出身,如今,得了皇后做母親,由庶變嫡,應該是無上的榮耀才對。
“你是說皇后……這怎么可能呢?”
段景毅也明白了過來,雖然之前早有猜測,但是,他不敢往這方面想。
讓他感到奇怪的是,段景風本就是個心思單純的人,皇后對他視如己出,就算他的猜測是事實,皇后也不會讓他察覺出分毫的。這后來的母子關系,便會如親生的一般。
段景風,究竟是怎么知道的呢。
“怎么不可能!”段景風雙眼殷紅:“是我親耳聽到的!”
上好的佳釀,成了勇氣與憤恨的催化劑,被鳳昭帝懲罰的這幾天,他度日如年,本就存在感較低,現在,京都里的世家子弟,人人都將他視作笑柄。
一想到,今日請來的幾人,都是看在段景瑜和段景連的面子上,才捧的場子,連杯酒都不喜歡和他喝,段景風的胸口就悶窒得不行。
心中的苦悶到了極致,就想找到渠道發泄,段景毅正好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段景風也顧不得其他,將他當年所見所聽,全部說了出來。
那一年,段景風只有十四歲,也是他成為皇后宮中養子的第十四年。
元宵佳節,舉國同慶,按著大楚的習俗,皇宮內舉辦了盛大的燈會。
猜燈謎,吃糯米,好不熱鬧。
這是難得的團聚時刻,別宮的皇子都由母妃帶領著,連與段景風一同生活的段景毅,都被母妃接回了宮中。
每逢這種情形,段景風都格外思念他那自出生以來就未見過的母親。
那一年,他的生身母親還是鳳昭帝身邊侍奉的宮女,因為容貌姣好,日夜相伴,而得到了鳳昭帝的寵幸。一朝有孕,御醫斷定是男胎。
母親的家族落沒,只有一個兄長在外,為了讓她安心養胎,鳳昭帝特地命人從老家將人帶到京都,還打算等孩子平安降生,就給他封官加爵。
誰成想,那宮女母親福薄,如此圣恩,竟是無福消受。
才產下他不日就血崩而死了。
這些故事,他也是打聽了皇后宮中的嬤嬤們,才將所有支離破碎的碎片,整合起關于生身母親的故事的。
皇后待他固然好,但畢竟不是生身母親,又是后宮之主,威儀赫赫,每每見到皇后,他心中的敬畏總是大過親情。
十四歲的段景風,正是叛逆的時候,他表面上謙和恭順,雖無天資,卻是個勤勉懂事的孩子,實際上,他內心的荒涼卻從來無人體會。
他仰頭看著天上的明月,周遭的熱鬧都與他無關。
他順手拿了旁邊一壺子果酒,猛地喝了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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