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三百三十一章 刀俎

沛柔聽完,其實并不覺得有多意外。今日的局面幾乎和前生一模一樣,有所不同的,只是她不再是案板上的那塊魚肉。

今日她才是刀俎。

沛柔還沒說話,倒是張氏先對站在一旁的紜春道:“先請這些大夫出去喝茶歇息吧,診金等會兒由誠毅侯府來出。”

紜春沒有理會張氏,只是看了一眼沛柔。

沛柔便對紜春笑了笑,“便按侯夫人說的做吧。娘也是難得關心我們四房。”

紜春應聲出去了,亦順手帶上了內室的門。

見那些大夫走遠了,張氏便冷聲道:“夏氏跪下。”

從沛柔一說要查藥開始,張氏便又恢復了她面無表情的樣子。想來是早已經想好,要將夏瑩吹推出去做了這替罪羊了。

夏瑩吹的樣子很冷,方才在太夫人面前有過的一絲愧疚也盡數消散了。她冷漠的看了張氏一眼,提了提裙擺,在太夫人面前跪下,仍然是書香門第出身的優雅姿態。

張氏要她跪下,她跪的卻是太夫人。饒是張氏,也不由得微微變了臉色。

沛柔便輕輕笑了笑,“二嫂和我大姐姐關系最好,曾經也受過我祖母的教導。方才見了祖母不行這樣的大禮,怎么忽而又跪下了。”

她伸手去拉夏瑩吹,夏瑩吹卻不動,她也就由著她了。

太夫人開了口,目光越過了跪在她跟前的夏瑩吹,“親家母,還是早些把今日的事情說清楚的好。”

又對陸嬤嬤道:“阿陸,把齊二奶奶扶到一邊去,我并不想看見她。”

太夫人平生最恨糊涂人,也最恨癡心妄想的人,今日的夏瑩吹,把這兩樣都占全了。

陸嬤嬤沒有伸手,只是冷著臉站到了夏瑩吹身旁。夏瑩吹沒有再堅持,給太夫人磕了個頭,跪到了一旁,也仍然沒有向著張氏。

張氏便道:“事已至此,夏氏的罪責無可逃脫,她也辯無可辯。我是她的婆母,沒有能將她約束好,這是我的過錯。”

“今日要如何,便全由太夫人做主吧。”

太夫人冷笑一聲,“她是你的兒媳婦,謀害的也是你的親孫子,輕飄飄一句交給我做主,我又能把她如何?”

“侯夫人若是真的愿意讓我來處置,我是眼里容不得沙子的,內宅的事情也未必就能在內宅止。既然如此,便報官吧。”

張氏的神色一變,又道:“太夫人若是年紀大了,下不了手用內宅的手段處置,那還是把她交給我便是。”

“我從前憐惜她,不過是因為她青年守寡罷了,沒想到便將她縱出了這樣不該有的心思來。”

太夫人仍然不讓,“交給侯夫人處置才是正理,可今日我的孫女受了這樣的委屈,誠毅侯府也總該給我們定國公府一個交代才是。”

“她做了這樣的事,依侯夫人的意思,應當如何處置?”

張氏先時說將夏瑩吹交給太夫人處置,她不愿意,要她自己來處置。如今她要自己處置,太夫人又要步步緊逼的追問,還要以權勢威壓。

想必張氏心中一定是膩煩的狠了。

等了片刻,張氏才開口,“如此不賢不孝之女,我誠毅侯府也不敢再留了,便一紙休書發還本家,往后由我親自撫養她的兒子。”

棄卒保帥,這卒原本也是她不要的,真是好算計。

夏瑩吹遽然抬起了頭,頃刻間眼眶中便盈滿了淚水,但她仍然死死咬著唇,直到淚水不會再肆意落下,才開了口。

“敢問娘,媳婦如何不賢不孝了?二郎過世九年,這九年我一直都呆在誠毅侯府中撫養思哥兒,連娘家都很少回去。”

她說到這里,到底是再控制不住自己的淚水,任由它們滴落在沛柔內室綿密的織錦毯上。

“對待公婆祖母,雖說不上殷勤,可晨昏定省也幾乎日日沒有落下,每有病痛,亦是常常侍奉床前。”

“如何能說的上這四個字?即便今日,我究竟為什么會過來,您心里應當有數才是。”

沛柔沒有見過當年夏瑩吹和齊廵是如何相處的。可從前生夏瑩吹曾和她說過的那些事情來看,他們應該也是十分相愛的。

張氏此舉,既要了斷她與齊廵的夫妻情分,又要斬斷她和思哥兒的母子之情,她又怎么能容忍。

更何況,張氏連齊延的孩子都容不下,又怎么能容得下實際上是與她斗了一輩子的妾室盧氏的親外孫呢?

思哥兒落到她手里,不會有什么好下場。

張氏卻似乎并沒有懼意,只是道:“今日是我叫你過來看望徐氏的不錯,可你在她的藥中下藥,難道也是我教你的?”

“思哥兒有你這樣一個娘,將來如何還有前程可言。”

此言一出,夏瑩吹更是如被抽走了精神一般,癱軟了下去。張氏沒有什么事情能拿捏夏瑩吹,便只有卑鄙的以她的兒子威脅她。

這招數也實在是太老了,可夏瑩吹其實并不慣熟于這些事。她出生于夫妻相得,姐妹友善的翰林之家,哪里懂得內宅斗爭之事。

張氏的對手,應該是自己才是。

沛柔便朗聲道:“思哥兒的前程,不由二嫂決定,也不由娘來決定。想必如今誰都清楚,誠毅侯府的前程究竟系在誰身上。”

“方才娘說二嫂起了‘不該有的心思’這心思指的究竟是二嫂不該給我下藥,還是二嫂不該起了為思哥兒爭爵位的心思?”

“若是這后者,三嫂豈不也是該死,該在這里跪著了?”

沛柔話一說完,除了太夫人,屋內眾人的臉色都是數變。

小常氏便道:“鄉君這話是何意,今日我不過是擔心你,所以才侍奉娘過來照看你而已,這件事又與我何干?”

“鄉君滿口‘心思’,‘心思’的,你與四弟又存了什么心思?既然對爵位無意,為何不在分家文書上白紙黑字的寫出來,也好大家干凈。”

沛柔只是冷笑,“三嫂這話說的好生有趣,如今誠毅侯世子的位置是大哥坐著,元放他原本就不是世子,為何要把原來就不屬于自己的東西寫進分家文書里?”

“此時我叫你跪你不肯跪,待會兒你可不要后悔。連誠毅侯府的事情你尚且不能做主,更何況是這里。”

“我和元放一開始的確沒有要搶爵位的意思,可是我瞧著你們一個個爭的頭破血流,倒忽然覺得有些意思。”

沛柔轉過頭,對太夫人笑道:“誠毅侯夫人,雖不如國公夫人,聽著好像也有幾分威風。那我也是您的孫女里最有出息的一個了,您說是不是?”

太夫人對著她慈和的笑,“畢竟也是個世襲的爵位,由你相公這樣有為之人坐著,倒也不算是辱沒了祖宗威名。”

她們祖孫說的熱鬧,一回頭面對的卻是齊家人怨懟的眼神。

張氏的聲音中有隱忍的怒氣,“世子之位是廷兒的,誠毅侯之位自然也是廷兒的,誰也搶不走。”

沛柔今日就是要挑釁她,她也忍讓了她兩生了。

“世子要承襲爵位,恐怕侯爺得即刻便過世了才行。大哥的身體究竟如何,娘比我要清楚的多。”

“其實我倒是一直有一個問題要問問娘,同樣是您的兒子,為何您對元放便要這樣絕情。”

她并不覺得齊延有做錯什么。

他從生下來,便被抱到了何氏屋里。他只是一個只知道吃喝拉撒睡的小嬰兒,在哪里成長,他從來都沒有選擇的機會。

更何況后來他也是努力過的,在察覺何氏說的話不對的時候,他也曾努力的想要親近他的生母,得來的卻是一次比一次更冷淡的回應。

若他只是不知進取,沒有前程的紈绔子弟,恐怕他也并不會為此感到多傷心。求不到母親的懷抱,他還有很多別的慰藉。

可齊延偏偏不是,他幾乎比全燕京所有的世家子弟都要努力,他成了兩榜進士,成了威名赫赫的將軍,可張氏從來不會多看他一眼,從來不會。

即便是她偶然的問候也透著那么幾分沛柔都能覺察出來的假,齊延是她的親生兒子,他怎能不知?

張氏的目光落在一旁的衣架上,那上面放著齊延最常穿的一件石青色的直綴。

沛柔有時候實在想念他,夜間便把他的衣裳放在枕邊,聞著上面淡淡的皂莢香才能入眠。

“親生兒子又如何,還不是一直在聽別人的話。小時候聽何氏的教唆,長大了又由妻子擺布,他的事情,我從來都說不上一句話。”

沛柔搖了搖頭,“不是您說不上話,是您不肯說。元放他其實一直在祈求您的關愛,只是您也從來都沒有給,一點都沒有。”

“而過了今日,我們也不會再祈望從您身上得到任何東西。我從沒有如今日一般明白過您對他的心思,幸而他是早已明白了的。”

沛柔一直以為前生她就已經很愛齊延,很了解他了。

可她看見的東西從來都是表面的,他所經受過的那些痛苦于她而言只是故事,她聽過了,雖然不會忘,可是也根本沒法感同身受。

前生她認識他的時候,那些都是過往的事情了。他已經把所有的痛苦都消弭于無形,努力的云淡風輕,他經歷過的事情只存在他一個人的心里。

今生是不同的,在他經歷很多痛苦的時候,她從旁觀者,一路成為了與他并肩的妻子。

她的確應該感激上天的安排,沒有讓她今生一開始認識的就是后來這個運籌帷幄,什么事情都能處理的很好的齊延。

只有看過他的冷漠,才能明白他的無助和脆弱。

她也不會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她也可以是他的臂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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