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缸照

第三百四十四章 混蛋

九月初的時候,沛柔和齊延一起回了燕京。

齊延仍然沒有去上值,只是去五軍營里呆了半個下午,算是先熟悉一下情況。回來的時候火急火燎的,把跟他同去的重喬遠遠的甩了好幾里路。

回家來看見沛柔在和紜春說笑,才放下心來。

八月中旬的時候,織夏已經和重喬成了婚,這件事還是重喬回家和織夏埋怨,織夏進府來的時候告訴沛柔的。

不過短短半個月,織夏好像就更活潑了些。沛柔就和齊延說笑,說是重喬的性子贏了織夏。

九月初六,沛柔與齊延用過晚膳,就一同在小花園里散步。這幾日她的腹部時常有下墜之感,林霰說,這是臨產的征兆。

沛柔和齊延行走在湖邊,夏日已盡,湖面上只剩下還沒拔去的殘荷。

她輕輕撫摸著自己高聳的肚子,“最后一次打賭,你猜這到底是兒子還是女兒。”

“女兒。”齊延伸手摘下了開在他們頭頂的一朵芙蓉花,遞給了沛柔。“這朵花是給女兒的。”

沛柔笑著接過來,嗔怪道:“你昨天還賭是兒子的。”

齊延理直氣壯,“那誰讓你又問了一遍。今天就賭是女兒,明日再賭兒子好了。”

沛柔板了臉,“不行,我賭女兒,你只能賭兒子。”

齊延就笑起來,捏了捏她的臉,“哪有這樣做莊的,強押著人下注。你自己覺得是女兒,還不許我也覺得是女兒了?”

“女兒多好,和爹貼心,就像泰山大人寵著你似的。”

沛柔便道:“好吧,賭女兒就賭女兒。反正是兒子還是女兒你都不虧,都跟你姓齊。”

齊延又笑,“誰說非跟我姓齊不可了,跟你姓徐也行啊。反正都是我的孩子,一個姓氏而已,有什么要緊。”

沛柔就揶揄他,“若是真跟我姓了徐,你就不怕燕京城里的人笑話你?”

齊延滿不在乎的道:“笑話便笑話了,反正如今燕京城里誰不知道我齊元放懼內。為了妻子生孩子,連上值去都不敢。”

“要我說,那些覺得妻子生孩子只是小事的男人們才是可笑,這明明是一件不遜于男兒上戰場的事情。若是不能與你相伴,功名利祿,萬鐘于我何加焉。”

又道:“你只覺得我會被人笑話,卻恐怕也有許多內宅女子會羨慕你。如果燕京城中各個女子都羨慕你,那說明我這夫君做的也不錯,也算是兩全其美,不錯,不錯。”

沛柔就嗔怪的看了他一眼,“你家夫人我已經夠叫人羨慕的了,也不差這一件事。我不過隨口一說罷了,你就說了這么一篇話。”

“究竟姓什么又有什么要緊,總歸是你我的孩子。我瞧著這孩子在我肚子里就不老實,恐怕以后也是個要闖禍的種子,還是跟你姓齊吧,不要敗壞了我們定國公府的威名。”

沛柔一邊說,一邊輕輕的撫摸著自己的肚子。卻忽然傳來一陣詭異的痛感,讓她愣在了原地。

齊延也立刻停下了腳步,緊張的問:“怎么了?”

沛柔盡量讓自己鎮定下來,“肚子有點疼,不過只疼了一下。”她還在回憶方才的痛感,很快,第二下又出現了。

其實剛開始的時候也并沒有特別疼,還在她承受的范圍之內,不過,她腹部下墜的感覺越來越明顯,太夫人請來的接生嬤嬤和她說過的。

沛柔扶著齊延的手,半個身子靠在他身上,苦笑道:“我可能今天就要生了,就看我們賭的對不對了。”

齊延看起來還是很鎮定,將她打橫抱起來的時候,她卻還是發覺他的手有些抖。

疼痛的感覺又消失了,她還有心情跟他開玩笑,“齊元放,你這雙手不是連三石的弓都開得么?怎么不過是抱一抱你的妻子和孩子,手就有些發抖了。”

齊延的腳步卻很沉穩,怕顛著了她讓她不舒服。

“現在還有心情和我開玩笑,呆會兒可不要哭。”

沛柔就把手臂環在他脖頸上,四周無人,在他右臉上親了親,“可見是要做爹的人了,忽然這樣正經起來。”

話音剛落,又一陣更劇烈的疼痛襲來,讓她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

齊延卻也沒有嘲笑她,反而關切道:“少說些話吧,先讓阿霰和產婆幫你看看。”

才是剛開始,這疼痛沛柔就有些受不了似的,也的確沒有了玩笑的心思,只是靠在齊延肩頭,咬著唇點了點頭。

等沛柔進了產房,接生嬤嬤看過,便斷言她的確是要生了。

“夫人別著急,這是您的頭胎,沒有那樣快的。還是先用些東西,省得待會兒沒力氣。”

齊延便叫茵陳去灶上傳話:“讓廚房去做一碗雞絲面來。”

還沒到時辰,幾個產婆又退了出去,在外間等候。

剛用過晚膳,此時叫她再吃,她也有幾分吃不下。沛柔就想攔他,“還是不用了,晚膳都還沒消化呢。”

齊延讓她靠在自己懷里,又挪了挪,讓她能更舒服些。

“你看著我吃,就能有胃口了。上次也不知道是誰,說自己沒胃口,我要了一碗雞絲面,倒有大半碗是被她吃了。你就當是陪我,好不好?”

方才痛過一陣,現在倒又不怎么痛了,齊延揭她的短,她便故意做出一副母夜叉的樣子來。

“晚膳時做了那么多的菜你不好好吃,現在倒又要吃點心,我怎么嫁了這么個敗家相公。”

齊延在她額頭上親了親,“我再敗家,我夫人也能養的起我。反正她算是被我賴上了,過了今天,還有個小兔崽子也要一起賴上的。”

齊延又摸了摸沛柔的肚子,“你要乖些,別讓你娘受太多罪,不然將來可沒有雞絲面給你吃。”

沛柔笑了一下,又覺得有些疼,就拍了齊延一把,“你不要逗我笑,嚴肅些,我都要生孩子了,馬上就做娘了。”

又道:“你真要在產房里陪著我生孩子啊?”

他們許久之前就說好了,前幾日齊延又提過一次。可臨到這時,沛柔又覺得有幾分不好意思。

“你三姐姐不讓你姐夫陪著,是覺得她自己生孩子的時候不會好看。可我覺得你什么時候都好看,你不用擔心這個。”

“至于老話說的‘產房不吉’這樣的話,我也根本就不信。我不信怪力亂神,我只信我自己。”

沛柔就嗔他,“我當然是什么時候都好看的,我只是擔心,有些人會害怕。戰場能上得,也未必就不會怕婦人生孩子。”

“可你要我在外頭干等著我才害怕。不要趕我走,我在這里,你放心,我也放心。”

沛柔就沒再說話了,握著他的手不由自主的用了些勁,方才那一陣痛實在是太劇烈了。

雞絲面端進來,沛柔到底只能吃的下半碗,而后就是和幾個接生嬤嬤大眼瞪小眼,等著肚子里的小祖宗折騰的更厲害些,早些開始生產。

一直到戌正,沛柔的羊水才破了,把身下的褥子都洇濕了。疼痛的感覺自然也是越來越劇烈,越來越密集,越來越沒有規律。

她一直握著齊延的手,可齊延和她說什么,她卻也都聽不見。接生嬤嬤的話她倒是能聽見,只是要照著她們的話做,也實在是很難。

疼,疼,真疼,實在是太疼了。劇烈的疼痛在蠶食著她的意志,讓她恨不能死過去。

“沛娘……意娘……”

有人在呼喚她。不,是有很多人在呼喚她。

她其實一直都不算是一個求生意志很強的人,前生在香山小院里的時候她的心已經死了,她還活著,不過是因為她還沒有死。

今生她也有經歷過好幾個與死亡擦身而過的瞬間。譬如感慈寺里的那塊糕點,她若是那時死了,她想必會很不甘,可是不甘也只是不甘而已。

后來在馬球場上,為了自己和定國公府的清譽,她覺得自己摔下去也沒有關系。那時候許多的事情都還沒有明朗,也有許多事讓她沮喪。

她不是想要逃避,可有時候,人的選擇是不由誰控制的。

再后來在建業,那一次倒是她自己選的。愛一個人高于自己的性命,很傻,也很沒有出息,可她偏偏就是這樣一個沒出息的人,她認了命。

疼,實在是好疼。她覺得自己的身體正在被誰撕扯,幾乎要四分五裂。

她一點力氣也沒有了,她已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要再拉扯她了,這副身體誰要就給誰好了。

她閉上眼睛,劇烈的疼痛感好像漸漸消失了,它無法侵襲睡夢中的人。

“沛娘……”有人在驚呼。

“沛娘你醒醒,你看著我……”有人在搖晃著她的身體,不讓她睡去。

“沛娘,我回來了,你不要走……”

她忽然清醒過來了,這是齊延的聲音。他這個混蛋,只知道和她說“等我回來。”卻沒和她說過一次“我回來了”。

她握著齊延的手上力氣更大。她是在生孩子,生齊延和她的孩子,她忘記了和齊延算這筆賬就原諒了他,她才不要死。

她從未有一刻如此刻一般想要活下去,她幾乎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終于有什么從她身體里滑了出去。

在她昏迷之前,她聽見了嬰兒的啼哭,而后她對齊延說,“你這個混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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