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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樂絲屈腿蹲坐在面對一片霓虹燈光閃爍的夜景的下沉式半圓形沙發上。
江洋從房間里找來了一條空調毯披在她的身上。
微微側過頭,有氣無力的問,“艾瑪回去了?”
“嗯,回去了。送她到樓下。”
“打車了吧?讓她不要自己開了……”
江洋輕輕哼笑了一聲,“這個時候你倒是還有功夫擔心別人。”
因為這里離開殺人公寓很遠,因為不是她一個人呆著,一時間就沒有那么害怕了。
江洋坐到了她的身邊,一手攬住了她的肩膀,將她輕輕帶到他的胸口。
他的體質很寒,身型略顯單薄,以前念書的時候她經常在冬天擔心他會冷,夏天的時候又擔心他會熱。春季是各種病癥多發季,所以一直要監督他服用各種各樣維他命素,增加免疫抵抗力的藥。
每兩個月都要注射一次免疫球蛋白。定期注射流感疫苗,甲肝乙肝疫苗,血小板壞死疫苗。
認真的看起來,他就是個病罐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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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好在家里有錢,底子厚,呼風喚雨,也不用遭受社會現實主義的毒打,在溫室之中養尊處優。
和凜家兄妹比起來,他是無比幸運的。桃樂絲離開醫院的時候,出于好奇在問診預檢臺咨詢了一聲,什么樣的病人會住在那種隔離觀察病房?問診臺的護士告訴她,是那種支付住院費用有困難的家庭,但是病人的病癥又是很有代表性,具有醫學研究價值,如果接受醫院的跟蹤檢查,無論治愈與否在今后的生活中都參與到跟蹤調查的項目中,就能夠免費入住并接受治療。
“那就等同于說,小白鼠?”護士不置可否的忽略了她的這個問題。
桃樂絲抬起頭有一絲可憐的看向江洋,“今晚能不能先借住你這里?明天想好了怎么跟媽媽解釋,我再搬回去。”
“你要住多久都可以。”江洋的語氣一反常態的嚴肅,不帶一絲戲謔,“如果覺得不方便,我可以搬出去。你知道我總是有地方去的。”
桃樂絲靠在江洋胸口的時候,可以聽到他心臟跳動的聲音。
心臟跳動的聲音很有力,卻有雜音。是正常耳力就能夠聽到的雜音。就像機械齒輪在轉動的時候,規則的咔嚓咔嚓的聲響。
她將裹在毯子下的手掌慢慢的升上去,按在他心臟的位置,那是現在、此刻離桃韶緋最近的距離。
內心里有一個角落慢慢的理解了母親,為什么愿意在最后的時刻剖開兒子的胸膛,留下殘忍的疤痕,掏出屬于他的部件,人之發膚授之于父母,所以如果是母親的心意,哥哥一定能夠明白的吧。
江洋卻緩緩的低下頭來,手臂擱在她的肩膀上。她在他身邊最放松的時刻,卻是他一生中最難熬的時刻。就像每次她看到他受傷,看到他生病,看到他因為身體的疼痛而扭曲的時候,眼底里莫大的疼痛與憐憫,甚至早于他一步的落下淚來,卻不是為了他,而是為了他身體里的那一顆心臟。
江洋不是一個忘恩負義的人,不是一個不知好歹的人。如果沒有桃韶緋捐贈的這顆心臟,他知道自己不可能活的太久,不可能走的太遠,不可能奔跑,不可能彈跳,甚至無法在床上做著太激烈的運動。
一切的一切都是源自這顆心臟初始主人的饋贈。
可是正因為這顆心臟,讓他沒有辦法更近一步的靠近她。沒有辦法袒露心跡,沒有辦法自私的掠奪,沒有辦法將她占為己有。他已經擁有了一件,屬于她的家里的最最珍貴的東西,又怎么能夠再私自占有她?
所以,只有等待。
他耐心的,不驕不躁的,懷著虔誠的心意的,等待著。
只要她看他一眼,多看他一眼,再看他一眼,他相信自己終究能夠贏得她的。
一定能夠的!
只有相信自己能夠的,他才可以毫無負擔的活下去啊。
小絲啊,只要是你要的,任何東西我都愿意給你,即使是這條命啊……
他懷抱著她,這個他暗戀了許久,從第一眼在桃韶緋的身后看到她就不可救藥喜歡上了的女孩子,卻沒有辦法告訴她,他的喜歡和他的愿意。
在他接受了心臟移植手術后不久,一個大雨磅礴的午后,因為沒有帶傘而一路狂奔,最后體力不支伏倒在路邊的時候,是她冒著大雨找到了他。她將他護在自己身體下,拼命的哭泣,用力的咒罵,當他抬起頭為她擦拭眼淚的時候卻聽到她說。
“你不可以!不可以讓自己生病、不可以受傷,不可以讓身體受到傷害,不可以虐待自己……因為你的命不只是你自己的,你的命還是我哥哥的,你的心臟是我們全家人的!明不明白?你,江洋,不僅僅是你自己,你是桃韶緋活在這個世上的一部分。”
那個訥訥的,內向的,羞澀的,有些怯懦的女孩子,在那一刻變得強大,變得勇敢,變得霸道,專橫。只是為了保護他,照顧他,的那顆心臟。
無論她擁抱他,還是躲在他懷里,他都清晰無比的感受到,他正在失去她。作為江洋,他正在失去她,而自己只能夠以桃韶緋的姿態,守護在她身邊。
指尖輕輕撥開她的發絲。
她的聲音慢慢傳到他的耳邊,“謝謝你。”
那一瞬,心尖瓣仿佛暈染開來一樣,撕裂般的痛。他慢慢閉起眼睛,咬牙忍住,哪怕嘴唇蒼白,雙手開始不由自主顫抖,都不肯哼一聲出口。
當疼到忍耐不住的時候,只好放開了她。
“江洋,你今晚能不能就留下來陪陪我?”她是害怕,她是真的害怕。
江洋慢慢松開了懷抱,有一絲勉強的站起來,背著她走進了洗手間。
打開了花灑,伏在馬桶邊無聲的嘔吐起來。
吐干凈以后若無其事的扶著水池臺站起來,用冷水洗完一遍又一遍臉,再用乳液將臉色拍打成紅潤,打開化妝鏡背后的儲物空間,找到擴張血管的藥,鎮定的藥,止痛的藥,強化心肌力的藥,含了一口水池里的冷水全都吞咽下去。
一直到嘴唇的顏色恢復了光澤才打開門走了出去。
桃樂絲正蹲在門口,全身裹在毯子里。
“你怎么了,怎么那么久?是不是不舒服?哪里不舒服。你要跟我講……”
江洋一把將她拉了起來,摟在身前,推著走到了下沉式沙發座那里。
“沒有不舒服,就是久了一點。”
她不信他,固執的伸出手去探他的額頭。他的底子是虛的,很容易發燒,以前莫名其妙什么都沒有干就能夠低燒一連好幾周。
尤其在新西蘭的時候,她嚇得不知所措眼淚都會流下來。
他禁錮住她的手,放回去。“說了沒有不舒服了,干嘛不信我。”
“你老是騙人。不舒服從來不說,每次都是我自己看出來的。”
“這么能干,那怎么沒有看出來,我為什么在洗手間里那么久?”
“所以到底是哪里不舒服,你說啊!”語氣有些急了。
江洋就那么看著她,眼神定定的,帶著一絲沉迷,一絲靜溺,一絲忘我。
桃樂絲心跳頓了一拍,臉頰瞬間升騰起一抹紅暈,嚇得不敢繼續呼吸。
“小絲啊……”一聲嘆息,“雖然、雖然我說過會像韶緋哥一樣保護你,守著你,可是……可是我不是你哥啊。我、我是個男的啊。”
氣氛幾分旖旎,幾分尷尬,幾分沉默。
桃樂絲挪開了目光,心虛懦懦的輕聲道了一句,“對不起。”
“……不需要道歉。你永遠都不需要對我道歉,無論做了什么。我不是要你的道歉,不是要你的愧疚,我……”想要你的心?
那樣自私的話,江洋真的沒有辦法毫無包袱的說出口。他要怎么樣的狠心、冷硬才能對她說那樣的話,自己身體里跳動的是她哥哥的心臟,自己卻還要掠奪她的。
桃樂絲迅速的避開了他,躲進了他的房間里。
她是鴕鳥,她在感情方面一直都是鴕鳥。
因為自從桃韶緋從她的生命中消失以后,她就一點一滴的強迫著自己,以桃韶緋的眼光看待這個世界,以桃韶緋的態度面對這個世界。
要勇敢。
要知足常樂。
要多管閑事。
要活的灑脫、自由,無拘無束……
可是桃韶緋的世界沒有男女之間的感情,準確的來說是還沒來得及出現男女之間的感情。
雖然感情的發展不按年齡劃分,不過就桃韶緋單體看來是屬于后知后覺的那種。
于是在感情的世界里,桃樂絲又回到了自己原本的天性,那個怯懦的,害羞的,不知所措的。
她不知道怎么樣表達自己,準確的說出自己的心意,就像多年之后再次見到那個少年,千方百計的打聽他的名字,因為他的遺忘而暗自失落不已,卻根本不知道怎么讓他想起自己。
江洋在門外敲了敲門,“睡了?我就在外面,有什么事你喊我。”
“好……”
桃樂絲鉆進滿是江洋氣息的被窩中。
深吸了一口氣。
如果在那個時候,在哥哥剛剛離開的那個最絕望的時期,沒有遇見凜霧昀,這個連名字都不肯吝嗇的施舍給她的少年。自己今天應該是完全不一樣的體驗吧。
曾經的自己,那么喜歡,迷戀著江洋,對他的崇拜超過了對自己的哥哥。會因為他的一個笑容,一個額外的注視而心跳雀躍不已。
今天他能夠為自己身動,是多么值得驕傲的事情。
可是,怎么就偏偏遇見了那個冷清的少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