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沈容姿走遠,衛媽媽急忙進入浣月軒查看,見趙幼菱坐在繡架前出神,她松了一口氣。她不敢打擾趙幼菱,王夫人交待過,只有優待繡娘,繡娘才能繡出精美的花樣。
衛媽媽回了兩次頭,見趙幼菱還坐在繡架前發呆,這樣下去怎么能完成繡活呢。
“趙姑娘,你是需要什么東西嗎?”
衛媽媽探身問道。
“府上太夫人是不能穿牡丹花樣嗎?”
趙幼菱望著水光緞上的炭筆花樣突然說道。
“啊,這個……趙姑娘怎么說?”
不明所以,衛媽媽試探著問。
“剛剛五小姐說的。”
趙幼菱的目光一直盯在牡丹花樣上。
“是吧,可能,也許呢。”
衛媽媽當然不能否定自己家小姐的話。
“我知道了。”
趙幼菱的眸光瞬間迸出一絲華彩,馬上在水光緞上描畫起來。
鎮國公府后花園,開滿紫藤花架底下。
沈老太太靠在藤椅上,瞇眼瞅著面前一片盛開的月季花。她的目光追隨著兩只在花間翩飛的蝴蝶,一副興致盎然的樣子。
沈容姿遠遠瞧見祖母,見她靠在藤椅上一動不動,好似睡著了。
她馬上伸出食指在唇上比了一個“噓”聲,示意琴兒和弦兒不要弄出動靜。從琴兒手里拿過裝吉服的匣子,輕手輕腳地朝沈老太太走去。
在沈老太太身后搖扇的丫鬟見五小姐來了,微一屈膝見禮,正準備稟老夫人,沈老太太轉過頭,見把孫女嚇了一跳,“噗嗤”笑了。
“看看看看,想嚇唬祖母反被祖母給嚇了一跳。”
沈老太太樂得像個孩子。
“孫女哪敢嚇唬祖母啊,孫女是怕驚了祖母的雅興。”
沈容姿撒嬌笑著,雙手舉起衣匣呈上送給祖母的吉服。
沈老太太開心大笑,讓身后的古媽媽收好。
“五姑娘真是有心了。知道太夫人最喜歡紫色。喲,這繡工可真精致,太夫人您快瞧啊,這牡丹花繡得跟真的似的,我看放在太陽底下都能招來蝴蝶。”
“快快收好,等我壽辰時穿。”
聽老仆嘖嘖稱贊,沈老太太樂得合不攏嘴,拉孫女坐在旁邊,一旁侍候的奴婢早把凳子擺好了。
“容容。”
沈老太太攏起沈容姿鬢邊垂下的一縷柔發,目光滿是慈愛。
“祖母,今兒怎么一個人逛園子呢?是有心事嗎?”
沈容姿乖巧地對祖母笑著。
“祖母老了,心里已經藏不住事了。容容,你已經十六歲了,該擇一良配風光大嫁出府了。”
“祖母……”
沈容姿羞紅了臉。
“瞧瞧我的容容還不好意思了。祖母正為你的事拿不定主意呢。”
鎮國公要履行和淮王年輕時結娃娃親的約定,把嫡女沈容姿嫁給淮王世子穆寒遲。王氏不敢當面否定丈夫的決定,只好央著沈老太太人幫忙調和。
沈老太太也深知淮王親妹高夫人掌家的作風,肯定是要給穆寒遲多娶多納的。
皇太后有意讓沈容姿進宮做太子妃,沈老太太當即就給否了。讓孫女做太子妃還不如做淮王世子妃呢。
同樣的侍妾眾多,起碼在人品上淮王世子穆寒遲要比太子趙衍好上百倍千倍。
王氏瞧上了新科狀元宋譽,沈老太太了解之下對宋譽的人品才學還算滿意,只是他的家世太過普通,除了郊縣的三十畝田莊再沒祖上福蔭,只怕嫡孫女嫁過去會受苦。
聽聞長公主有意將女兒秦婉渝許給宋譽,讓自己的嫡孫女和平津候嫡女爭婿,恐怕會成為京城的笑話,更會加深兩府已經深深的仇結。
平津候秦安攀著長公主的高枝成為當今皇上面前的紅人,時不時地給鎮國公穿小鞋出難題,如果借著女兒的婚事再做點文章出來,只怕鎮國公會應付不來……
沈老太太深知自己兒子的脾性,玩陰的,鎮國公絕對不是平津候的對手。
“孫女兒還小,不急著嫁人。”
沈容姿羞答答地低頭,鶯聲婉轉地說道。
她心里可是就盼祖母給她做主的,她可不想嫁去淮王府受高夫人的氣,更不想進宮守著各種規矩沒有自由。
“你覺得今科狀元怎么樣?”
宋譽玉樹臨風姿綽絕,和沈昭頗有幾分相像,只是沈昭多了幾分風流瀟灑,宋譽更加恭謹和善。
去年秋試殿試中選之后,宋譽身披紅綢坐下高頭大馬在京城十里長街出游,當時可以說轟動整個京城,引得各府貴女遐思不已。
沈老太太估計自己的孫女也是有想法的吧。
“祖母是說宋譽嗎?”
沈老太太并沒有提宋譽的名字,沈容姿卻能一口答上來,正如她所料。
沈老太太瞇眼笑了。
“宋譽可好?”
“哎呀,全憑祖母做主嘛!只要人好,家里沒有那么多事,能活得自由自在就挺好。”
沈容姿說出了心里話,羞澀的臉頰像掉進了煙脂缸里,連耳根都紅彤彤的。
感覺女孩兒家說出這樣的話好不害臊,沈容姿趕忙撒嬌撲進祖母懷里。
沈老太太明白了孫女的心意,思謀之下還是決定成全孫女的心思。
這個孫女婿是和長公主爭定了!
京城人要笑話,也得拿住她的話柄才是。如果是皇太后賜婚,誰又敢說三道四。
宋譽剛剛任職定州通判,此事宜急不宜緩。
沈老太太決定風光出府,要讓平津候府的探子去向長公主告秘。自己兒子被平津候一直壓著一頭委屈求全,她老太婆可不是吃素的,必須得給自己孫女爭一個好夫婿。
鎮國公府太夫人的琉璃華蓋翠帷馬車經過乾元樓向宮門駛去。
一名靠在乾元樓門柱上探頭探腦的青衣人,馬上矮下身子轉頭朝平津候府跑去。
“那個探子等不及回去報信了……”
沈昭看著祖母的馬車從樓下經過又走遠,瞟了一眼飛奔而去的青衣人,從窗口收回目光轉頭望著對面的人笑道。
這是一間精舍,面積不大,兩個人喝茶已是萬分奢侈講究。
“穆兄可有什么打算?”
沈昭望著對面神情淡然的人。
十年未見,穆寒遲竟然和他想像的一模一樣,還是那么沉穩淡定,泰山壓頂處變不驚。
“暫時不宜打算。”
“好,我既然能忍十年,也不急在這一刻。不過穆兄需得提防平津候府的人,他們的眼線遍布京城,大有逆我者亡的趨勢。他是太子一派,又深得皇上倚重,你父王都被他逼得在朝堂不能多說一句,只好抱病在家……”
“沈昭,此地不宜說話,你我還是明日約去郊外騎射再談。”
雖然離京有十數個寒暑,穆寒遲對京城的形勢卻是洞若觀火。
他和沈昭不同,沈昭只有一個世子虛名,他卻是最能在征戰中體察百姓疾苦,最能感覺帝王昏庸殘暴。
“穆兄說得是。”
沈昭皺起眉,看著穆寒遲小麥色的臉龐透著棱角分明的冷峻。北境的風并沒有摧殘他的肌膚,反而給他平添了一抹英勇神武。一雙明亮的眼睛深藏精銳之氣,那是刀山火海里磨礪出來的,讓人一見之下不敢有絲毫隱瞞欺詐。
沈昭是在宮門口等穆寒遲進宮面圣復旨以后約來茶樓的,穆寒遲還未回王府,他也不便拖他太久。好多話在茶樓也不便說。
走出茶樓,沈昭又回身叫住正要上馬的穆寒遲。
“穆兄可還記得我家五妹?”見穆寒遲若有所思,沈昭忙補充道:
“啊,我估計你肯定不記得了,那時你十二歲回王府,我五妹才四歲。她那時才這么高,只到你我二人這里。”
沈昭抬手在大腿上比了一下。
“你十四歲去北境從軍打仗,我五妹六歲,哭著求你不要去。難道你都不記得了?
穆寒遲皺了皺眉頭,好像努力在記憶里尋找,最后送給沈昭一個無可奈何的笑。
“時間是太久了,她現在都是大姑娘了,我祖母正在給她議婚呢。只怕剛才我祖母往宮里去,就是求旨賜婚的。”
沈昭笑得恣意。
在沒有見到穆寒遲之前,他還不敢肯定妹妹會不會喜歡穆寒遲,見過之后,他可以放心了。
妹妹最喜歡英俊儒雅的男子,邊境的風沙沒有摧毀穆寒遲少時的儒雅,反而增添了一股讓人炫目的野性與俊美。
天下女兒應該沒有不喜歡這樣的男子。
沈昭雖然沒有明說,穆寒遲也能聽出來他意有所指。沈太夫人去求賜婚,當然是要把沈容姿賜婚給他。
沈昭以為他不記得沈容姿,其實當年回京的點滴記憶,他都銘記在心。只是他不想讓沈昭誤會他對沈容姿有意。
可是這賜婚的話,就把事情變得麻煩了。他是立志今生不娶的……
沈昭拱手告辭。
穆寒遲上馬直奔淮王府。
高夫人在府門口左等侄兒也不來,右望侄兒也不見身影,雙手絞著帕子正心煩意亂,突然聽見身后的大丫鬟喊一句“世子回來了”。
“啊,我的侄兒終于回來了!”
望著身騎白馬奔馳而來的穆寒遲,高夫人激動得眼眶紅了,抬腳緊走幾步迎上前。
“姑母安好。”
穆寒遲勒住馬繩翻身下馬向高夫人行跪拜大禮。
高夫人趕忙扶他起來。
“姑母代掌王府照顧父親,這份恩情深如碧海侄兒永生銘記。”
穆寒遲要跪,豈是高夫人能拉起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