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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有余,陸卿雖未痊愈,但已無大礙。
慈安寺叨擾多日,無論云衣如何挽留,唐陸二人皆是不肯繼續住下。
明知一旦踏出佛寺,便又回到那般危險生活,隨時會陷入絕境,但九兒惦記假母,陸卿思慮家業,終是離去。
九兒還未走近,站在門口張望的小阿平便遠遠迎來。
“你怎知我今日歸來?”九兒疑惑。
“姑娘不說,與你同去的慕二爺也該說了吧!”阿平一副八卦婆的模樣湊近九兒,想要探聽這半月發生的事。
二哥?與自己同行?九兒大概是反應到慕楓此舉的目的,急忙掩飾呼之欲出的詫異
“阿娘?阿娘!我回來啦!”不理會阿平的多事,九兒直奔假母房間走去。
阿平一把拉住前走的九兒,朝她做著極度夸張的噤聲手勢。
“噓!”
“怎得?自家院子都喊不得?”九兒心里納悶,又因適才對阿平那長舌的模樣略有反感,此刻她倒是沒了耐性,話也尖銳了些。
“誒呀!我的姑娘,你可別因此埋怨了我!秋娘在慕二爺找你沒幾日后,便染上風寒,吃了好些藥、去了幾家醫館,都不見好。要我說,真是一群庸醫!”阿平著急解釋,又對醫生的無能為力而憤憤不平。
九兒不愿再聽阿平抱怨下去,此刻她的思緒似麻般亂雜。同一時間爆發的諸多事端,任她如何堅強,也抵不過著最后一根負重的稻草,帶給她致命一擊。
她沒有哭,也沒有說話。托著疲憊的身子,悄悄去找了假母。
屋中彌漫了濃郁的藥湯味,遠不如云衣調的耐人細聞,充斥進九兒的鼻中,她只覺反胃。
聽到動靜,本是躺在床上的假母強撐起身子,費力地將頭向床幃外探去。
“回來了。”假母并不似阿平那般激動,甚至此刻給人以可怕的鎮靜。
“嗯。阿娘……”
假母打斷了九兒的關切,毫不客氣地說道:“我的病,你無需多想。反倒是你,樂不思蜀了。也好,往后人生你且自己走。”
九兒的焦急瞬間被秋娘這盆冷水澆滅。果然,她想的沒錯,慕楓定是與母親說了什么,這才引得她生氣。
“難不成,你果真要隨了那街頭巷尾的碎語,全然不顧名節?”假母輕咳幾聲,推走九兒遞來的茶盞。
“孤男寡女?你可知,若是你二人被旁的瞧了去,哪怕只是一眼,那風言風語定會傳遍長安!陸公子喜歡你不假,我也并不質疑他對你的專一。但他是公子哥,人們拿此時作為飯后談資,說起他,不過是少年風流不懂事。你呢?我想那些話,定要比現在我們能聽到的,更要腌臜污穢吧……”
九兒自是明白假母的意思,自小母親便教導她《女誡》——“清閑貞靜,貞潔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是為婦德。”她怎敢忘記。從九兒決定以藝傍身的那一刻起,此二十字,便已然深深刻在心里。
“我告訴過你,這世道不公平!我們這樣的人,哪怕是無心之舉,都會被那萬千口舌逼得抬不起頭來,我的故事還沒有給你教訓嗎?”秋娘用盡了身上的力氣,大聲說給九兒聽,涕泗橫流。
她崩潰,舊事已然將她壓得無法喘息;她心急,不愿讓心愛的女兒重蹈覆轍;她不甘,吃人的禮教宛若無形的高山,翻不過去,便只能一生孤倨山腳。
“我錯了,九兒知錯了。我一時貪玩,忘了教誨。怎么罰我都可以,只求阿娘莫要再動氣。”九兒把頭放在假母膝上,抽噎著,兩行清淚劃下面頰。
假母自是不愿看到女兒如此傷心,她摟住九兒,母女二人此刻相擁落淚。
這事本無對錯,但世人卻不會如此思量。多數人固有的思路,只會將他們看做拼命攀附上爬的最低等人,自尊是要嚼碎了往肚子里咽的。面對一切,他們,都不配。
發怒與悲傷,消耗了假母過多精力,她本就虛弱,此刻甚至已無力說話。
九兒早已停止哭泣,還反過來不停地安慰母親。
顧伯送來安神湯,但他知曉母女二人定是要說些體己話,只是將藥放在門口,叩了幾下門環,知會一聲便離開了。
待九兒照顧假母喝了藥,等了一時半刻她睡下,這才安心。她看著熟睡中母親的面龐,回想起幼時記憶中美麗動人的她,倍感心疼。時間毫不客氣地在秋娘臉上留下愈發深刻的痕跡。“唐秋”那個名字,似乎已經格外遙遠了。
忽的,她又想起母親的叮囑,轉而思及慕楓。九兒再三打點假母的病榻之物后,出門尋找阿平。
“阿平,我給你講這次出游吧。”
“好呀!姑娘,我可是一直等著聽呢!”阿平的眼神亮起來,迫不及待地催促著九兒。
“不過啊,你要先告訴我,二哥哥都同你講了什么?我若是和他講重了,反倒是耽誤時間。”九兒明顯是在套話,但小阿平心思單純,自是聽不出來。
阿平想了想,眉頭緊鎖,良久才回答:“二爺好像……未曾提起出游。他那日來尋你,沒說幾句便離開了。第二日遣了小廝送信,我只聽秋娘同阿爹講了一句‘怪我未想到,還在這里瞎歡喜。還是楓兒周全’。未來得及聽上幾句,就被他們發現,我爹揮著棍子趕我,只能逃走……”
說到這里,他甚至還委屈起來,仿佛又置身當日。
“姑娘,你可莫要再與陸公子來往了。阿爹說,街上盡是你二人的閑言碎語,他不想你遭到誹謗。聽他的意思,似乎秋娘也是不大樂意。”到底還是小孩子,聽到任何便一股腦地轉述出來,不加掩飾。
阿平無心的話,卻似一面鋒利的刃,一字一字刻在九兒心上。傷口是淺的,尚不會出血,卻有那折磨人的痛楚。
陸卿此時對于唐九兒,已然不是追求者那般簡單。
九兒習慣了身邊有陸卿的陪伴,那份難得的知己相惜之情,在前些日子的相處中,不覺慢慢發酵,絲絲繾綣漸入心中。這一切的改變,九兒都能感應到。
一旁的阿平又在催促她講故事了。九兒實屬無奈,只得零星拼湊了些許她道聽途說的見聞,添油加醋地說給他,誰想到阿平竟還聽得津津有味。
故事總算是編完,九兒長舒一口氣。阿平還尚在回味,接連又問了好幾句才消停。
顧伯喊他二人吃飯,這才救了九兒。
阿平正要跑去幫顧伯端菜,九兒卻令人意外地叫住他:“阿平,我今日同你講的事,你切莫說與他人。”
“姑娘且放心吧,秋娘囑咐我們,連你這些日去做了什么,都不可告知他人,更不要說那些個奇聞趣事了。我嘴嚴得很,姑娘還信不過我嗎?”他撅起嘴,兩手一捏,活像一只小鴨子。
九兒被他這個舉動逗得發笑,直到身后傳來顧伯催促的牢騷話,二人這才收斂起來,進屋去用膳了。
翌日,慕楓再來露華樓,九兒說什么都不肯相見,直到阿平攔不住他,讓慕楓強闖進了屋。
“九兒,你這是何意?”慕楓此刻有了火氣,他想不明白妹妹何故如此待他。
“哥哥難道不知嗎?你敢說自己與伽沁是清白的?敢說陸公子險些喪命與你毫無干系?敢說你沒有在我母親面前吹耳邊風?”
九兒咄咄逼人,句句屬實,慕楓的確無從辯駁,也沒有任何資格解釋。
“我是為你好。你不理解無妨,只是莫要再與陸卿來往。對你,沒有好處。”空氣靜止許久,慕楓才說了這樣一句,卻無關痛癢。
兄妹二人不歡而散。九兒趴在桌上大哭,她自是不愿如此待慕楓的。本以為如此言語,便能逼迫哥哥說出些實話,卻未想到慕楓的抗壓能力,遠在自己認識之上。
明知這世上,即便眾叛親離,他慕楓也一定會站在九兒身后,不離不棄。九兒想到這里,更是難過。
被趕走的慕楓,此刻走在路上,心如刀割。一邊是難以逃離的事業,一邊是情同手足的九兒,二者他皆想選。可如此做的后果又是什么?像現在一般嗎?沒了得力幫手伽沁,九兒待他也滿是狐疑。他連顧此失彼都不配有了,眼下已然是一舉兩失。
渙然冰釋,怡然理順,此刻卻是可望不可即。
九兒的秘密,慕楓不知道。或許九兒這輩子都不會令他知曉。
慕楓的隱瞞,九兒不清楚。大概慕楓那一生都不愿讓她涉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