滄州離燕京不遠,送走了恒安王夫妻,不過再過了幾日,便將要到達燕京碼頭。
景瑚和柯明敘并肩站在船頭,看著船只距離河岸邊越來越近。她記得前年她回燕京的時候,雖然出發的時候不情不愿,可臨到看見燕京碼頭的時候,她是很高興的。
江南畢竟已經被她甩在身后,那些歡樂,那些美食,那些她舍不得的親人都已經離她很遠。而她上了岸,走過繁華的朱雀大街,很快就會回到她更親密的家人身旁。
可這一次并不是的,她身旁就有她除了家人之外最舍不得的人,她度過了一段最愉悅舒心的日子,她舍不得離開。
這幾日她夜里睡覺,已經偷偷的哭了好幾次。
景瑚想了想,仰起頭來問他,“小柯大人回了燕京,打算先做什么?”
柯明敘很快便回答她了,“我母親久病未愈,我離開這樣久的時間,已經算是不孝,這段時日若朝廷無事,大約總是要侍奉在她身旁的。”
“祖父年事已高,這段日子想必也積壓了很多的事情等著我去辦,這段時日大約會很忙碌。拖勁山先生辦了這么多事,也總要還情。”
景瑚嘟了嘴,嘟囔道:“小柯大人這樣說,好像是怕我又有事要麻煩你似的。”
柯明敘笑起來,如同河面上的清風,“不是怕小縣主麻煩我,是怕小縣主要尋我,卻總是尋不見,還以為是我躲著你。”
景瑚也不自覺的跟著他笑起來,“那小柯大人會躲著我嗎?”
柯明敘沒有即刻就回答她,而是做出了思考的樣子來,“也許會吧。”見景瑚變了臉色,他的笑容更燦爛了些,“小縣主不是說,要趁著我下朝走到無人的小巷子里的時候,將我套了麻袋么?”
“到小縣主要辦春宴的那段時日,我會格外小心,躲著小縣主的。”
這是她從前和他開玩笑,說要把他抓走,當成她春宴時的吉祥物。
景瑚便道:“現在才九月,到那時候還早呢,小柯大人也不必現在就開始躲著我。”她把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了下巴,“再說,剛回到燕京,也不是只有小柯大人會很忙。”
“我也有家人要照顧。我母妃大約這陣子的情緒不好,連信也沒有給我寫。我三嫂給我寫信,說我祖母的身體也始終沒有好起來,我要回家去侍奉祖母。”
“還有,我的好朋友們也很想念我了,貞靜一個人在宮中,沒有我常常進宮去陪伴她,不知道有多寂寞。清姐兒也是,她為人太正經了,沒我給她出些餿主意,人生該有多無趣。”
“李宜那丫頭,大約不會想我。每一次我給她寫信,她的回信里也總是說她又去了哪里游玩,就連太子被廢,我最難受的那一陣,她寫過來的信也是如此,把我氣的不得了……”
景瑚一邊喃喃不休,一邊船只已經快要靠岸了。她一下子難過起來,眼眶漸紅,有些哽咽起來,沒法再說下去。
“小縣主,不必如此。”
景瑚不肯抬頭叫他面對自己的淚眼,便只是盯著波光粼粼的水面。那河水永遠在向東奔流,不會停下來。
請君試問東流水,別意與之誰短長。
“往后你我也仍然都在燕京,若有什么事,你叫人去柯太師府送信,我一定會盡力的。”
他這樣一說,景瑚更覺得難過起來,眼淚沿著臉頰滑落到下巴,滴到了衣襟上。他這樣說話,好像她永遠會有事情麻煩他,他也永遠都會為她排憂解難一般。
他是那樣好,可自己什么時候才能有資格,有能力,和他真正并肩站在一起呢。
景瑚剛想去擦眼淚,柯明敘又遞過了一方帕子來,“永寧郡王府的下人想必已經在船下等候了,小縣主不要叫他們看了熱鬧。”
景瑚也自然而然的接了過來,松柏撲鼻而來。拭凈了眼淚,又開始訴說起她的煩惱來,“其實回家當然是好事,我和我的父王,母妃,祖母,還有哥哥嫂子們都分別了許久了。”
“我見到他們都會很高興,可唯獨會怕見到大嫂。心中有愧疚,且愧對的那個人就在眼前,實在不是一件叫人好受的事情。”
柯明敘收回了手,望了一眼河岸邊,“人生在世,豈能件件事情都盡如人意呢?也總會有愧對的人,有無法面對的人。心中不要存有惡念,便已經很好了。”
景瑚望著柯明敘,柯明敘沒有望著她。他總是這樣光風霽月,能這樣傲然的立于陽光之下,他這樣的人,是不會愧對于這世間的任何人的吧。
“你們兩個,在這里做什么呢?”
景瑚和柯明敘同時回過頭去,見周老先生向著他們走過來,手里還抱著兩件披風。
景瑚忍不住打趣道:“實在想不到,在我船上過了幾個月,連您也知道關心人了。”
周老先生把披風遞給他們,輕哼了一聲,“什么大事,不過是你們兩個身邊的丫鬟小廝操心罷了。怕你們有事要談,所以我便一攏子將這件事攬了過來。”
景瑚揶揄道:“周老先生明知我們有事要談,怎么自己卻又這樣趕了來,您和丫鬟小廝有何分別?”
這段時日她和周老先生的友誼一日千里,說話之間也開始沒大沒小起來。
周老先生顯然也并不在意,“老夫都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了,和那小姑娘,小伙子自然是不一樣的。再說我也并不是過來尋你們的,別自作多情了。”
他上前幾步,往河岸邊張望,“也不知道家里那只河東獅,可給我安排好了人過來沒有。”
想自己的妻子就說想自己的妻子罷了,又要說這樣的話,真是死鴨子嘴硬。
不管怎么說,柯明敘方才已經安慰過她,又有周老先生鬧了這一出,景瑚的愁緒的確紓解了不少。
再要哭哭啼啼的,叫人見了,的確也不像樣子,也就漸漸平靜下來,又和柯明敘以及周老先生說笑了幾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