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出來,我忙就疾步往乾清宮金鑾殿的方向走去,常泰、鶯兒緊跟在我身后。
“站住!”
忽一聲高喝從我身后傳來。
知是隆裕,我只得停住腳步,緩緩回身行禮,“不知皇后娘娘還有何指教?”
隆裕嘴角勾著一抹陰冷的笑,一步步慢慢朝我走近過來,面上更帶著幾許打量的神情,“珍妃這么著急是要去哪兒啊?”
我忍住心中的焦灼,含笑回道:“奴才今日聽聞姐姐身子不大爽快,奴才正急著要去永和宮探望,”說著,我抬眸悄看一眼隆裕,又溫言道,“皇后娘娘要不要跟奴才一塊兒去永和宮瞧瞧姐姐?”
隆裕覷我一眼,嫌惡道:“你要本宮去探望瑾妃?!”
我假裝一驚,隨即福一福身,連忙告罪道:“奴才失言,”片刻,我勾住嘴角,微微一笑,又道,“方才那話原是奴才為姐姐著急糊涂了,原理應是姐姐前來請皇后娘娘的大安,怎好反叫皇后娘娘抽身去探望姐姐,倒擾得皇后娘娘不得安生了。”
隆裕頭一昂,“嗯”了一聲,淡淡道:“既然珍妃要去探望瑾妃,本宮見你們向來姐妹情深,如此,本宮也不好不近人情的攔著,”輕嘆一聲,又道,“瑾妃既在病中,人去多了也怕擾著瑾妃,本宮也出一番心意,就請珍妃這次正好替本宮一并帶到吧!”說完,隆裕往身后高壽看一眼,高壽隨即明了,退了下去。
我頷首道:“是。”
隆裕道:“半刻后,本宮會著人把東西先從庫存里頭挑出來,你著人來鐘粹宮領就是。”
我道:“是。”
隆裕飄飄然笑嘆一聲道:“你們姐妹兩個本是人才,可偏生卻是兩個藥罐子,真真兒是可惜了了!”
我怎么會聽不出隆裕話里頭的嘲諷之意,但因為心里急著要去金鑾殿見文廷式,也就不好再跟她過多糾纏下去,容她逞得一時的口舌之快也好趕緊結束了這番無謂的對話。
因而,我只含笑不言。
過了一會兒,她又輕笑問:“本宮見珍妃平日里說話伶牙俐齒的,今兒怎得偏不出聲了?”
我微微抬眸,和顏道:“娘娘說得是,奴才還哪敢有什么話說呢!”
“你今兒倒是識相。”
隆裕心滿意足的一笑后,隨即又覷了我兩眼,方才肯轉身離去。
而我一直立在原地不動。
半晌,常泰過來我一側道:“娘娘,皇后娘娘已經走遠了。”
我回頭一看果真沒了身影,忙就抬腳繼續往金鑾殿方向趕。
待得我到時,早朝已經結束了許久,望著空蕩蕩的金鑾殿,心中一時焦炙難耐,又是懊惱,又是埋怨,又是擔心。誰知一轉眸,卻正見王商急匆匆的從不遠處小跑驅行過來,到我面前后,打了個千兒道:“娘娘,文大人就在乾清宮側殿那邊等娘娘!”
我心頭一驚一喜,吩咐常泰、鶯兒在此處等候,自己趕緊跟著王商一路行到側殿,果然有一官府男子站在殿前廊下,九蟒五爪蟒袍,補服為仙鶴,紅寶石頂戴,看這一品官服就曉得此人大約就是文廷式無疑了。
他看到我后,先是恭謹的行了禮。
我忙讓他起身,并問:“不知大人要見本宮是有何事要交代?”
文廷式舉眸看了看我身邊的王商,終究有所顧忌,不敢直接言語。
我含笑道:“王商公公乃皇上身邊的人,可信的。”但為了安撫住文廷式,我還是朝王商使了個眼色。
王商會意,俯身退下。
一會兒,文廷式嘆道:“原是娘娘的二哥志銳叫臣來面見皇上。”
聽了這話,我反倒頗為不解,便出聲問:“那何以大人卻想方設法來見了本宮?”
文廷式搖一搖頭,無奈道:“朝上風云瞬息萬變,昨兒臣本是要求見的,卻無奈這當口剛好被李中堂奏了一本,一下就也不好見了,但志銳的話,臣也必須帶到。”
剛好?
我了然,輕輕一笑,“大人難道真的以為這世上的事情全都是這么正好嗎?”
這必是算準了的。
文廷式也笑,“難怪眾人都說皇上身邊的珍妃娘娘頗有見識,臣原本還半信半疑,今日一見倒是確鑿信了,難得女子有娘娘這般智慧。”
智慧么?
我輕輕一擺手,“許多都是被逼無奈罷了,大人就不要出言取笑本宮了,”片刻后,我正一正色,問他,“不知志銳讓大人帶什么話給皇上?”說著,我目光直視文廷式,又道:“大人大可放心告訴,本宮必會轉達的。”
文廷式點一點頭,含笑道:“跟娘娘這樣的聰明人講話就是省心,”隨后,他神色顯出萬般無奈,搖一搖頭,吁出一口氣道,“老佛爺近來正在想方設法的欲要懲治支持皇上的許多中堅骨干,臣必是逃不掉的,志銳也早料到自個兒逃不掉,所以才特意提前讓臣來告誡皇上要千萬小心行事,老佛爺已經開始蠢蠢欲動了,別被老佛爺抓住了把柄。”
我點頭,“嗯”一聲,“這是自然,”想了想,又問,“志銳還說什么了沒有?”
文廷式也“嗯”了一聲,想了會子道:“志銳還道出了幾個名字給皇上。”
我左右掃視一圈,更近一步,盯住文廷式,小聲問:“誰?”
文廷式微微頷首,悄聲道:“譚嗣同、康廣仁、林旭、楊深秀、楊銳、劉光第六人,志銳說這六人皆是可用之才,他若有一日果真被老佛爺嚴厲懲治,憑這六人才干,也能繼續堪起大任,為皇上出謀效命不在話下。”
原來是“戊戌六君子”,我稍稍嘆出一口氣,“本宮曉得了,這話其實本宮昨日就已經跟皇上聊過,若是大人回去見到志銳,還望大人也替本宮帶句話給他。”
文廷式看著我問:“什么話?”
我想了想,只說八字:“同道中人,千萬珍重。”
文廷式聽后一笑,點頭應了。
我隨后又對著文廷式道:“大人,你也一樣,千萬珍重。”
文廷式道:“臣會的,”又道,“娘娘和皇上更應如此。”
我淺淺一笑,“你們盡管放心去,本宮會始終陪伴在皇上左右,護著皇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