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啼長安

第178章 木塔看斜陽

鄭顥攔著萱兒掏錢,問掌柜的:

“老安,你這白玉釵頭,看上去雖算得上正白,插桿卻著泛青色,說明整塊玉在二、三等之間,好在聰明,做了鏤空處理,但你總不可能用脂白的價錢來誆我們吧?”

“哎哎......這位郎君居然是個識貨的......我這手工值錢啊......這樣吧,你們有心要,那我就給個實價,三十貫!不能再少了。”

鄭顥從袖袋里摸出三兩金子,萱兒比他更快,把自己的三兩金子放在了柜臺上,笑瞇瞇的拿著包好的玉釵轉身走了。

鄭顥懵了,女人拒絕讓男人付錢,這個問題可大可小。他趕緊追上去小聲問:

“我做錯什么了?是不該還價?”

到了店鋪外面,萱兒停下來,把剛才那對包好的玉釵,放在鄭顥手里,抿嘴笑道:

“這款式太穩重,不適合我,我是買給你阿娘的。若我沒記錯,五月初一是她的壽誕。既是我送的,怎么能花你的錢?”

鄭顥愣住了,他沒想到,萱兒還記得母親的生辰……

“別發愣,我們吃魚去,那可要你掏錢的。”

西市之大,整個坊都是做生意的,只有想不到,沒有買不到。還沒走到北冥漁莊,萱兒已經停下來好幾回,阿哲、木藍的兩只手上,都提滿了公主買的稀奇古怪的東西。

鄭顥眼里沒有西市,只有那個喜笑顏開,拉著他幫忙講價的小娘子,她皮膚很白,尤其是抓著自己的手,兩只手對比的時候。

他嘆氣道:“剛才五兩金子的東西,你想都沒想就要掏錢,現在五十個銅錢的東西,你也要講半天價,不就少了五個銅錢……”

“我剛剛發現講價好玩,不行嗎?”萱兒得意洋洋的說。

她講價,也不是都往低里講,剛才買一個用麥秸編的小鳥,用根細竹片挑著,老人要一文銅錢,她就非講到十文銅錢給人家。

總算走到了漁莊,他們也不坐包房,上二樓挑了個臨街的位置,坐下來看熱鬧。

“三郎,你看,平和熱鬧的長安城多美啊!雖然有陰暗,但大多數是陽光;雖然有饑餓,但大多數是溫飽。大多數人在自食其力,大多數笑容都發自內心,這里就是我的家,是值得我守護的地方。”

鄭顥坐在她對面,望著這個從前不曾了解,如今因了解而深愛的姑娘,更正到:

“這里是我們的家,是值得我們守護的地方。”

萱兒看著一座挨一座的房子問道:“三郎,你說花萼相輝樓是不是長安城最高的地方?”

“花萼相輝樓在興寧宮,它雖然有三層,難道大明宮里土山上的德麟殿不比它高?”鄭顥反問道。

“對啊,我還在德麟殿上看過斜陽呢,侍衛不讓我上去,還好遇到了楊懷信。”

鄭顥撇嘴道:“德麟殿也算不了什么,看落日,長安城有更好的地方。”

萱兒正要問,就聽樓梯口小二在喊:

“燉魚來啦!”

北冥魚莊以吃魚為主,鯽魚鲙、鯖魚鲊、鰻魚炙,還有魚羹、魚醬、蒸魚、炸魚、水煮魚,這就是李溫說的“一魚八吃”。

這里的鐵鍋燉魚卻不常見。

燉魚端上來的時候,小二才走到樓梯口,李萱兒便聞到了香味:

“哇,好香!這是我們的魚嗎?”

“二位郎君,你們的燉魚到了,里面燉的是鱖魚,還配了豇豆、萵苣、豆腐、白菜、姜、蒜、胡椒,用的是本店秘制醬料,旁邊還配了胡餅。二位請慢用。”

萱兒感動得要哭了:“這么大一鍋,鄭兄您是要我住在店里吃上幾天嗎?”

“配菜又不要你吃完,你主要負責吃鱖魚。”鄭顥笑道。

“不行!這些配菜燉進了味,最是好吃,你為什么不讓我吃?木香、阿哲,上桌一塊吃!”

熱氣騰騰中,再吃上一碗拌著秘制肉醬的冷淘面,冰火兩重天。萱兒大快朵頤,直呼好吃:“這家我要了!”

“啊?小郎君,您要把店買下來?”木藍驚呼道。

“買店干嘛?買廚子,我們不是來買廚子的嗎?”萱兒壓低聲音說到。

最后,她摸著圓鼓鼓的肚子走出了北冥魚莊,朝著鄭顥噘嘴埋怨道:

“都怪你!根本不應該上椒鹽魚鲊,不對,不應該上蜜汁魚炙!”

“這都不是你點的嗎?”鄭顥哭笑不得:“我只是說這里有......”

“有就是要嘗嘗的意思。”

女人耍賴的時候,就是男人該認錯的時候。

鄭顥無可奈何道:“好吧,都怪我。那你說,現在要吃點什么補償你一下?”

阿哲:郎君這是被氣懵了,吃撐了還問吃什么。

木藍:你懂什么?這叫“以食攻食”。

還好萱兒沒中計,她笑瞇瞇的說:“好啊!我要你帶我去,長安城看落日最好的地方。”

鄭顥抬頭看天,還有不到半個時辰,太陽就要落到地平線以下了。他回頭吩咐阿哲:“對面有間車馬坊,去租匹好馬過來,馬車怕是趕不上了。”

坐在鄭顥前面的萱兒,正想問為什么不租兩匹馬,馬兒已經跑了起來。

“大街上跑馬和在校場上不同,會出現更多的意外,我怕你跟丟了,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你和我在一起。”鄭顥附在她耳邊說道。

馬坊的馬都會溫順些,這是匹黑色駿馬,胡馬血統,精力充肺,馱著他們兩人,奔跑起來也不在話下。

兩人騎著馬一路向南,漸漸的,萱兒的眼前出現了一座高大的木塔。

“大莊嚴寺木塔!”萱兒叫了出來。

這座前朝建的七層木塔,高三百三十尺,確實是長安城里最高的建筑。

到了塔下,鄭顥抬頭看看太陽,微笑道:“我們上去剛剛好。”他牽著萱兒的手,大步朝禪定塔跑去。

上到第七層,鄭顥笑道:“到沒有屋頂的天上去,你敢不敢?”

“你敢我就敢!”

話音剛落,鄭顥便摟著她,跳到了塔頂上。

瞬間,整個長安城,不整個天朝都在他們腳下。城外的茫茫原野叢林,城內的高低庭院樓宇,淡藍的天空,懸在地平線上的火紅夕陽,全都那樣清晰的盡收眼底。

萱兒松開抱著塔尖的手,迎風張開了手臂,她甚至感覺到塔在風中微微搖晃。

正在激動之時,頭上的幞巾被吹掉了下來,她慌忙叫了一聲,回頭看,背靠著塔尖的鄭顥已經笑著抓住她的幞巾,并把她拉到自己的懷里:

“看,落日余暉。”

兩人面向西邊,只見紅日徐徐隱去,暮色一瞬之間籠罩大地,唯留幾朵被染紅的白云,在天地之間兀自光華。

多像此時的天朝,日薄西山,卻也光芒萬丈。

“三郎......”

萱兒轉過身來,正想說什么,嘴已經被鄭顥迎上來的嘴堵上了。

穹窿之下,高塔之上,白云之邊,愛人之懷。

值得用生命守護,用靈魂,傾心相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