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慕之的大哥、太子容敬之,乃是陛下的嫡長子、皇后唯一的兒子,是個看著忠厚老實其實比他父皇還要心思復雜的人。
比如說吧,容敬之十五歲起,就跟隨太子太傅付巖做學問,但因付巖嚴正剛直,總進忠言約束他,頗得他的抵觸甚至厭惡。還沒等付巖向陛下稟明太子做學問的情況,容慕之就先一步叫嚷起來,說付巖死板嚴苛,忤逆犯上,乃是不忠不義之臣。陛下雖知道付巖確實喜歡嘮叨,規矩多,但忠言逆耳的道理,他也是懂的,更何況,付巖學識淵博,是舉朝推薦的太子之師。尊敬師長,自然要從皇家做起。
可容敬之偏不想做。他見他的父皇對自己的抱怨絲毫不放在心上,便決定,自己完成這項工作。
他先一改往日不恭敬的態度,對付巖表現出乖巧聽話的架勢來,一連十幾日,都起早貪黑地精于學業,讓付巖頗為欣慰。
某日,臨近散學的時候,容敬之恭恭敬敬地向付巖討要他剛剛完成的詩稿《付樂山詩稿》。這本詩稿,匯總了他的畢生詩詞,一經問世,飽受追捧。付巖只當是弟子向他求學問,哪里會多想,便將自己親手整理的詩稿送給了他。
事情就壞在這里。
容敬之將那些跟他走得近的言官糾集起來,仔細翻閱這本詩稿,惡意歪曲解讀,并在皇帝詢問他功課的時候,不著痕跡地將這些歪曲的解讀講給皇帝聽。皇帝初時并不認同,覺得是太子大驚小怪,可過后還有許多言官當面或上奏章提到這件事,就引起了皇帝的注意。
由此,年高德劭的太子太傅付巖被誣告,說他的詩稿和早期的游記《付樂山游記》等作品中,有暗諷朝廷的言論,被革職查辦。
有很多文臣為付巖求情,容敬之又借機給付巖扣上了“結黨營私”的帽子,直接發配充軍。而六十九歲高齡的付巖在押解途中一病不起,悲慘死去。
這距離給容敬之做老師,還不到兩年。
對于這件事,江寒是通過蘇淮嬰了解到的。蘇淮嬰的好友、現任御史大夫文翰,那時正在做太子的伴讀,是太子的心腹,這些小伎倆,他都是知道的。
為此,江寒告誡弟弟,哪怕得罪晉王容慕之,也千萬不要得罪太子容敬之:容慕之雖脾氣暴躁怪異,至少行事磊落;容敬之,可就不好說了。
容敬之和容慕之已經斗爭了很多年了。
陛下能活到成年的兒子不多,能力卓越的更是少之又少,絕大多數在尚未及冠的時候就遠離京城,到了自己的封地。太子出身高貴,又頗有些聰明,被立為國儲已經十多年了,實力能與他抗衡的,只有晉王殿下。
晉王殿下的母親,只是一個沒有背景的妃嬪——怡妃。怡妃是歌女出身,當年陛下微服出宮,去揚州游玩,與一位美貌的歌女結識,臨幸了她。誰知道這位歌女不久有了身孕。事情瞞不住了,皇帝沒有辦法,才將這對母子接進了宮。
這一度成了朝廷內外詬病的丑事。
幸好,被冷落了好多年的晉王殿下,某一次靠著自己的聰明才智博得了皇帝的注意,皇帝不禁感嘆,孺子可教。
雖然比別的皇子讀書晚、習武也晚,但并不妨礙容慕之大放異彩,尤其是他無師自通的騎射功夫,甚至讓金吾衛大將軍風德義駐足贊嘆,并主動向皇帝請求,要收容慕之為徒。
就這樣,容慕之在眾人的矚目中成長起來,且不負眾望,很快獨當一面。
他的進步讓皇帝興奮,就連他潔癖得讓人發指的脾氣,也被皇帝曲解為“有皇家體度”“是高貴的皇子病”,他的母親,一個被人輕視的宮外歌女,也逐步高升,成為嬪妃,賜尊號怡妃。
容慕之橫空出世,容敬之怎么甘心?這么多年,他花費了太多心血。可惜,容慕之雖然沒有母親一族的支持,卻非常受到父皇偏愛,這樣看來,國儲雖是他做,皇帝卻不一定是他的了。
容敬之已經忍夠了!
此次北狄的戰事,給了容敬之一個契機。河間王告訴他,靖邊王府與晉王結仇,對于東宮來說,是莫大的好事,必須好好利用。
首先,容敬之暗示朝中大臣,借用風晴色遇刺的事,將江寒姐弟倆推到風口浪尖上去,等到他們孤立無援、被容慕之憎恨的時候,再設法施恩補救,賣給靖邊王府一個天大的人情。如此一來,東宮就得到了靖邊王府的幫助,容敬之就成了大榮國開國以來,第一位受到靖邊王府明確支持的人。
整個計劃,似乎都在朝著容敬之希望的方向發展,直到次日早朝。
這個早朝,江寒破天荒地參加了。
江寒幾乎不參加朝會,一者她是女子,就算掌握著靖邊王府的實權,也不想讓外人認為江宏是在她的庇佑下成長的;二者,她一直身子弱,病懨懨的,兵法布陣、軍隊調度已經讓她疲于應付,何必再給自己找麻煩,聽那些無病呻吟的言官拐著彎罵人呢?
可今天,江寒來了,與江宏一樣,穿著蟒袍朝服——那是皇帝親賜的王族蟒袍,是正經的榮朝官服。唯有不同的是,江寒身為女子,不必戴那一頂碩大的黑色紗帽。
這件紅色蟒袍,雖是當初量身定做,但許久不穿了,套在身上,更顯得松松垮垮的。走在去進殿的路上,眾多朝臣們紛紛投來復雜的眼神,可自始至終,除了蘇淮嬰湊過來說了幾句關切的話,很快又被他父王找個借口帶走,再沒有人敢過來寒暄。姐弟兩個倒樂得清靜。
上朝。
皇帝見到江寒站在武將隊伍的最前面,也很驚訝,問:“寒郡主,身子不爽利,怎么還進宮來?江宏已經能獨當一面了,你不必事事親為了。”
江寒站出來,拱手說道:“陛下關懷,臣不勝受恩感激。陛下宵衣旰食,臣等哪敢懈怠?此次靖邊王府涉及晉王妃遇刺一事,臣萬不能推卸責任,特來陳情。”
“陳情?怕是狡辯吧!”御史陳新亮站出來,陰陽怪氣地說,“聽聞晉王妃在山陰城待寒郡主如姐妹一般,寒郡主還能下得去手,果然是‘巾幗英雄’啊!”
江寒暗笑:這么快就開始了,也太心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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