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顧云安一臉錯愕,余月亭自以為猜中,壓低聲音在他耳邊道,“你放心,我不歧視你,我也不會說出去的。”
顧云安微微挑眉,“是嗎?小郎君既出此言,想必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了,不妨說說我得的是什么病。”
余月亭臉上一燒,抓著手上的衣帶轉來轉去,“這…這怎么好說嘛。”
顧云安湊近,“既然小郎君也說不會歧視我,那你我之間,便沒有什么說不得的。”
余月亭看著面前這張好看的臉心中暗自嘆息,可惜了,生得這么好看,怎么就……
她試探著開口,“難道是不……”
“小郎君好生準時!”
余月亭的話被鄉長打斷,她迎上去對鄉長笑笑,“出來玩自然要準時。”
鄉長大笑一聲,“希望今日小郎君盡興。”
“那是自然。”
上回來八里莊的時候匆匆忙忙,今日細細看來是個秀麗的小村莊。
余月亭跟隨著鄉長一行順著鄉道慢慢走過去,身邊一個扎著小辮的小牧童坐在牛背上神氣地揮著鞭子往家里走去。
鄉長上前拍了拍牛背,笑瞇瞇地對小牧童說道,“小飛,你再不快些將牛趕回去,一會兒就趕不上看雜戲咯。”
小童一驚,抓住鄉長的衣袖蹬著兩條胖胖的小腿耍賴,“林阿爺,不行!說好了的要等我。上回我就沒看見耍雜戲,小虎他們都看見了,就我沒看見,被他們笑話了好幾天。一定得等我!”
林鄉長被他磨得沒了辦法,趕緊笑道,“好好好,等你、等你。”
小童揮了幾下牛鞭,牛還是不緊不慢地在鄉道上走著。
小童急得臉通紅,從牛背上跳下來,拽著牛鼻環就趕緊朝家里跑,惹得后頭的人一陣好笑。
“社日”主要有兩大項活動:一是祭祀“社神”和“稷神”,二是祭祀以后的社宴。
離著社日還有一天,鄉社中的人提前將祭祀場所打掃布置好、挖坑準備掩埋祭品、安排祭祀者和儀式用品的位置,同時主持和參加祭祀的主要人等要提前齋戒沐浴、修整身心。
鄉長將眾人帶到八里莊一邊的一處寬敞地方,此地一東一西分別有兩棵百年古樹,被村莊里的人稱為“神樹”,祭祀便在此地舉行。
天色還未亮的時候,便早已經有人將作為祭品德牲畜宰殺烹住好,放在樹下的祭祀器具當中。
兩棵“神樹”分別指代“社神”和“稷神”。東邊的“神樹”指代“社神”,西邊的“神樹”指代“稷神”。
樹下設置了二神的席位,坐南朝北,案上放著烹好的牲畜。
鄉長示意眾人依次排開,對著神樹跪下。
余月亭平生不信神佛,她只信事在人為。但今日她也跟著跪下身去,雙手合十,同其他人一起祈禱,期盼今年、明年、每一年都風調雨順。
下雨刮風這些事情是人力所不能控制的,老天爺高興了,便賞地上的農人幾口飯吃;老天爺不高興了,發個洪水、招個蝗災,橫豎吃虧的都是這群臉朝黃土背朝天、勤勤懇懇靠勞動吃飯的人。
因此莊子里頭的人們對祭祀這件事情是十分誠心的,他們認認真真跪下身去,祈禱一年的風調雨順。
一排身穿黑底紅紋廣袖長袍,臉上畫著奇怪圖案的男人走出來,他們帶著水器酒杯等器物,設在二位大神祭席的北邊。
正式開始祭祀。
這一隊人先在東邊的“社神”樹下手拿銅鈴搖晃出忽高忽低卻異常整齊劃一的樂聲,繞著神樹低低哼唱著些什么,余月亭豎起耳朵聽了半天也沒聽清。
旁邊的顧云安搖搖頭輕笑,他堅決不跪,站在一旁抱臂看著眾人。
余月亭瞪了他一眼,如此場合,怎能發出笑聲?
顧云安走近,蹲下身子,伸手拽了拽她垂在耳邊的頭發,輕笑道,“小郎君,跪著看別人跳大神,好玩么?”
余月亭將頭發從他手中抽回來,白了他一眼,“嚴肅點,祭祀呢。好玩個屁。”
那一隊人忽然高喝一聲,將酒杯里的酒朝天空狠狠一拋,酒水灑在神樹面前的土地上。
幾人又依照剛才的方法,在西邊的神樹上也完完整整來了一遍。
最后分別抓取了兩棵神樹下的灰土混在一處,一把扔進案桌上的酒壇子里頭。
再將酒分倒了數碗,幾人每人拿了一碗對眾人齊刷刷高聲喝道,“請喝福酒!”
說完仰脖咕嚕嚕一氣將杯中“福酒”喝了個干凈。
余月亭看得目瞪口呆,幾人倒了“福酒”朝眾人走來,眾人得了“福酒”都萬分欣喜,仰脖毫不猶豫將碗中“福酒”喝了個底朝天。
一人端著碗朝余月亭走來,笑瞇瞇地說道,“小郎君請喝福酒。”
余月亭看著渾濁不清滿是泥沙的“福酒”,嘴角不自覺地抽搐了兩下,笑得比哭還難看,磕磕巴巴地道,“不、不必了吧……”
人群中有人認出余月亭,高喊一聲,“余家小郎君可是我們的貴客啊!”
端酒的人想了想,對余月亭笑笑,有些不好意思,將余月亭手里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的酒碗拿了回去。
余月亭松了口氣,心中暗嘆,可算是逃過一劫了。
卻見方才拿著酒碗走開的那個人又重新朝自己走過來,手里滿滿登登抓著一把泥土,朝余月亭笑著道,“方才沒注意到貴客,貴客光臨,福氣多多。”
他伸手將手中泥土重新放進手里的酒碗之中,伸出臟兮兮的手指在酒碗中攪了攪。
這才將酒碗遞給余月亭,笑瞇瞇地說道,“小郎君,請喝福酒!”
余月亭一臉生無可戀,自己本就有些潔癖,衣裳上頭濺了個泥點子就不穿、吃食不新鮮就不吃。
余月亭瞪大眼睛看著面前昏黃不清的酒水,一臉苦笑,抬起頭來向那人哀求道,“這位大哥,不、不喝行不行啊……”
那人依舊笑瞇瞇,將酒碗朝余月亭面前又遞了遞,高聲喊道,“小郎君,請喝福酒!”
余月亭顫顫巍巍地接過酒碗,覺得自己的臉色跟這碗福酒應該差不多。
她咬了咬牙,喝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