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先生的坎坷二婚

005  穿成這個樣子

梅姐常說,沒有大學生活經歷的人生是不完整的。所以每當經過高等學府,我都是懷著艷羨和遺憾不敢進入。

今天要去川南大學見周老師,對我來說是一件鄭重的事情,穿著也應該正式一點,拉開柜子,平日里經常穿的衣服都比較休閑隨意,其余的是幾件香云紗旗袍,穿在身上不免多了幾絲滄桑。

忽然想起十九歲生日時奶奶為我縫制的一身衣服,原本是要留著上大學穿的。后來奶奶去世,不得已棄學,衣服也一直沒有機會穿,再后來,因為是奶奶親手做得,舍不得穿,一直原封不動的保存著。

亞麻布料,保存了好幾年,顏色依舊像極了雨后天空的色彩,柔軟而清爽,用銀色絲線細細繡過的小立領十分挺闊,同樣的絲線繡過的袖口和下擺,點綴著幾片淡雅的乳白色花瓣兒,過膝的長裙是黑色亞麻裁剪拼接的小擺裙,縫合的印痕卻是由一朵朵絲線勾勒的黑色花蕾連接而成,與上衣絲線花蕾盤扣形成略顯嫵媚的風格,精巧而低調。

可能是我十九歲時身材較圓潤一些,換上衣服,還略顯寬松,渾然一個民國女學生模樣,而閃著銀光的領口和動感十足的小擺裙比民國女學生多了一些時尚氣息。

看了一下時間,六點十分。一位顧客約好六點三十來取預定的衣服,還有二十分鐘,我從容的將長發發梢梳起幾個活潑的卷兒,看起來不至于像個女學生一般青澀。

來取衣服的是個二十四五歲的女孩子,習慣了叫她小林子,她是我的老顧客,每次來都是定制男裝,自帶創意和一份粗糙的設計圖,我按照她的要求精心彌補細節之后選材裁剪縫制。

這次定制的是民國長衫,樣式簡約,但是對于細節要求很高,比如立領和翻袖處的暗紋,盤扣不要簡單的螺紋扣,而是要牛角扣,包括面料、里襯和縫制絲線都是精挑細選過的。

查驗過之后,我準備將衣服折疊整齊裝入盒子。

“蕭然姐今天好有文藝青年范兒,這是要出去嗎?”小林子問,她一進門目光就沒離開過我。

“要去拜見老師,穿的太隨意不好。”我隨口應道。

“蕭然姐,你等等。”她從我手里拿過男士長衫,雙手撐住長衫肩部抖開,笑起來:“發現沒,蕭然姐今天穿的衣服和我定制的衣服好般配,如果搭配上一條白色針織圍巾,顏色款式宛然一套情侶裝。”

我低頭看了看自己,再看看小林子抖開的長衫,誰說不是呢?我的是淺藍色民國女學生風格,而她手里的男士長衫是深藍色民國書生范兒。

心里這么想,嘴里卻說:“怎么可能,小林子可別拿我開心,我的衣服是十九歲時做的,是多年前的媽媽裝。而你手里的衣服,可是耗費了我們蕭然云裳設計師和裁剪師一個月的人工才做好的,也就是昨天才完工,是最純粹的小鮮肉。”

小林子不依不饒,“我就覺得好般配,蕭然姐,給我也做一套一模一樣的好嗎?多少錢不計,價隨你開。”

我拿過長衫,疊好裝進盒子里,打了“蕭然云裳”的包裝,手指點著盒子故作嚴肅的說:“大小姐,這款衣服的錢還沒付呢?現金還是刷卡?”

小林子做了個鬼臉,張牙舞爪的撲過來作勢要襲胸脫我的上衣:“給不給做,不給做我就穿你的。”

小林子是囂張任性的大小姐脾氣,我只好護住前胸后退兩步,沒好氣說:“怕了你啦,給你做,不過說好,這可是十年前的樣式,做好了可不能退貨。”

小林子這才滿意的收起魔爪,拿起盒子丟下一句:“先去送衣服,明天過來量尺寸。”

我也隨后出門,在去川南大學的公交車上,給加班的王姐和朱姐叫了外賣。

手機滴了一聲,是小林用微信轉賬過來,并留了言:“是做一模一樣的,還是把自己的脫下來給我穿,你定。”

“付雙倍的錢,就為了配你的民國書生裝?”我打了字回過去,小林子沒有回信息,顯然是說中了她的心思。

車窗外來去匆匆的車輛,來去匆匆的行人,亦如來去匆匆的青春,從十八歲到現在,時光忽閃著逝去,我已經從一個年少無知的愛說愛笑的女孩子歷經坎坷,變得內斂,過早的成熟讓我多了老氣橫秋的世俗煙火味道。

進了川南大學,我連續撥了幾次周老師的電話,無人接聽。

沿著梧桐樹的路面,慢慢向校園深處走去,金黃色的梧桐樹葉翻飛飄落,踩在腳下發出沙沙的輕響,偶爾有一兩個拿著書本的學生從身邊路過。

現在的學生,追求簡約,習慣了T恤牛仔,像我這樣的裝束,反而罕見。

不穿,并不代表審美缺失,一路上都有學生回頭看我,還會加上一句:“好美。”

雖然不曾上過大學,但我從不后悔自己的選擇,拿起畫筆描繪華夏古典服飾的美。這種美,陪伴我度過了最艱辛最落魄的時光,已經融入我的血液,融入我的靈魂。

彎腰撿起一片落葉,金黃色葉片上面是一絲絲綠色的紋理,仿佛用最后的綠色宣示生命的歷程。隨手一扔,葉片掉在地上,和其他的落葉混在一起。

校園太大了,走著走著,就迷路了。攔住一個學生問去文史系的路,他說:“你要去文史系聽少帥的講座吧,同路,跟著我就行了。”他打量了我一眼,眼里閃過戲謔,說道:“穿成這個樣子,看樣子也是少帥的追求者之一了。行為膚淺,不過,形象很美。”

我愕然,不知如何回答心直口快的男孩子的話,無言的跟在他后面。

校園綠化很好,穿過幾條林蔭道,繞過一個水汽繚繞的小湖,右手邊是一座塔式風格的禮堂,禮堂外面陳列著一排海報展板,上面是狂放不羈的宣傳大字“少帥講堂”。

各種圖案點綴中,是一張張清晰的照片,照片的主角穿著各式的中式服飾,從骨片皮革的原始人到羽扇綸巾的魏晉名士,再到華錦高靴的大唐高官,都是帥到極致,尤其是一雙俊美的丹鳳眼含著清華高遠的笑意。

少帥竟然就是周世卿老師,高三時,教我語文的青年才俊。而且令我無法相信的,除了骨片皮革的原始人服飾之外,他所穿的幾款不同時代的古服都是由“蕭然云裳”陸續設計裁制,穿在他修長挺撥的身上,每一個細節都散發著藝術的華彩。

這些款式,是近年來“蕭然云裳”訂單最多的款式,或是影視劇團為主角定制,或是一些時尚雜志社出版年歷、名信片定制,還有一些商業團隊的演出也曾來定制,細細想來,都是小林子取走衣服后不久,就會有顧客上門指定款式。

“蕭然云裳”的訂單逐年增加,難道是因為“少帥講堂”的效應?如果沒有這些訂單,我怎么能應付宋堯借著悠悠之名的變相敲詐?

“周老師,您早就知道蕭然云裳是不是,是您一直在默默的幫助我是不是?”我鼻子酸酸的,眼睛隨之一熱。

我可以堅強的面對薄涼冷漠,面對溫情致愛時卻如此軟弱,無法做到無動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