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徐氏還是無法接受這個事實,“我堂堂侯門之女,為何要活在那個破落戶的陰影中,為何要跟別的女子那樣,忍受著丈夫心里愛的是別人?”
“為何?”
宜陽冷哼一聲,“難道當初不是你非要嫁給他的?沈家失勢,他那丟了魂一般的情形,整個太學院誰人不知?那時我就告訴過你了,他不可能一心一意的愛你,可你聽了嗎?嬌嬌,路是你自己選的!你不是小孩子了,要為自己的選擇負責!”
徐氏嘴角扯出一個苦澀的笑容,回憶起當年的種種來。
當年的趙子儀,潘安貌、子建才,白衣儒雅動京城。
那時候全長安的未婚女子,都想著能夠嫁入趙家,而其中最為熾熱、大膽的,便是長公主的女兒徐云嬌。
她因著母親的緣故,可以經常出入皇宮,每次她都提前在金馬門候著,只為遠遠看他一眼。
可他每次都是淡淡笑著回一句“徐姑娘好”,規矩又疏離。
她以為他就是如此的性子,直到后來,他的老師沈穆被貶回鄉。
正是梅雨時節,太后的腿疾又犯了,母親入宮來照顧太后,她撐著傘悄悄的從長信宮后門溜出來,想照例去太常寺找他。
太常寺的門口有兩只白玉石雕的馬,她躲在馬后,卻看見他在院子里跪得筆直,那天他穿著青色的學士服,寬肩窄腰,光是一個背影便足以讓她臉紅心跳。
細雨忽然轉為暴雨,他依然紋絲不動的跪著,徐云嬌喊他:“喂,趙子儀,你怎么不走啊!”
他沒有回頭,也沒有出聲。
一把傘出現在頭頂,天地之間忽然變得寂靜。
“哎,你不是沈太常的得意弟子嗎?怎么他也罰你下跪啊!”十六七的女孩,咯咯嬌笑,眉眼生輝。
趙子儀漠然抬起頭,那眼底是無盡的荒涼。
徐云嬌的心,突兀的一跳,像是丟了什么東西。
在她的印象中,他是儒雅的、風流的、驕傲的、自信的……這是她第一次見到他失魂落魄的樣子。
那天,他足足跪到天黑,她就替他打傘到天黑。
后來她暈倒在雨中,迷迷糊糊中只記得,一雙大手抱住了她的腰肢,她心滿意足的笑了。
再醒來的時候,她發著燒,一直喊著他的名字。母親嘆了口氣,說太后已經跟皇帝提了,將你賜婚給趙子儀。
母親又說,嬌嬌,這個男人你可要想好了,他心里不會有你的。你可知他為什么跪在雨里?因為他老師沈穆被貶官了。你看,你為他淋雨發燒,他卻連事情的真相都不告訴你,你覺得他會好好待你嗎?
可她不信,回答說:那不是因為老師落難他難受嗎?這正好說明,他是個重情重義的好男人呢!
母親說:這男人的情義,要看對誰,若不是對你,他越是重情,你就越是傷心。
現在,正是應了母親當年的那句話。
徐云嬌回想著往日種種,淚水又滾落了下來。
她閉上眼睛,輕輕地道:“可是我不甘心啊。”
“那姓沈的就像一根鋒利的魚刺,卡在我的喉嚨。別人看不見摸不著,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那根刺藏在肉里,我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它無時無刻都在刺痛著我。”
“本來我已經習慣了這樣的痛,現在那丫頭出現在我面前,似乎全世界都在嘲笑我,我是個失敗的女人,我連丈夫的心都得不到……母親,難道我這一輩子都要忍受著這樣的痛苦嗎?”
“事情已經發生了,那孩子不可能消失,你也不可能和離,你除了接受事實,還能怎樣?”宜陽說越頭大。
徐云嬌吸了吸鼻子,她本想著回了娘家能得到支持,卻沒想到母親句句話都堵死了她的出路。
可若是就這么灰溜溜的又回去趙府,她又覺得太丟臉:“我不管,反正我不能接受那個丫頭踩在我的頭上!”
宜陽吐出一口濁氣,連連斥道:“你這孩子,怎么這樣死心眼呢!”
徐云嬌難過的捂住了眼睛。
“現在朝堂上亂成一鍋粥,不說太后和皇帝了,就連太子也是箭在弦上,這幾方勢力全要靠著趙子儀來調和;后宮里裴貴妃不安分,偏偏她膝下有個晉王,還好趙子儀的妹妹入了宮可以壓制一二;那西涼邊鎮也是戰況膠著,也得依托趙子儀的弟弟出生入死。”
“陛下體弱多病,太子根基不穩,這個時候你和趙家鬧翻了,后果你可承擔得起?”
徐云嬌張了張嘴,不知道如何辯駁了。
可是叫她就這么忍了,她又做不到,于是只能咬著唇不語。
宜陽一口氣說了這么多,心里的壓力稍微釋放了一些,就放柔了聲音道:“你若是實在討厭她,就趕緊的替她把親事定下來,不過是一份嫁妝罷了,把她送出趙府你就安心了!”
徐云嬌本是極為抗拒此事的,但是聽到馬上把親事定下來送出府去這一句,還是覺得可以接受的。
宜陽觀她神色,知道是被說動了,就快馬加鞭繼續勸道:“你放心,以她庶女的身份,夫家定然不會比燕姐兒好,不存在讓她搶了風頭去!但是你也不能做得太難看了,畢竟趙家的門第擺在那里。”
徐云嬌雖然不情愿,可是眼下也沒別的法子,垂眸嗯了一聲,不再反駁。
宜陽無奈的嘆了口氣,替她掖了掖被子:“時辰不早了,你快睡吧,今晚就不要再想那些有的沒的了,想了你也改變不了,只能白白的流淚傷心!你看看,這眼睛腫得都成桃子了!”
徐云嬌看著母親,不過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可那鬢角不知何時竟然生出了幾根白發。
她心中一動,喚了一聲母親,撒著嬌道:“您陪我一起睡,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