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梧桐院,常媽媽留神多看了那大夫幾眼。
姓汪的大夫留著山羊須,穿著靛藍團花福紋綢緞長衫,踱著方步,一臉嚴肅。
常媽媽見他板著臉不理人,也不好隨意搭話,她心中急切又不能撇下大夫不管,只得緩下腳步引著他往清漪院去。
常媽媽前腳剛走,就有陳氏院里的小丫鬟跑去清瀾院請二小姐和表小姐。
來的人和容兒相熟,當著二小姐的面,笑著將大小姐病了,舅太太幫著請了大夫一事說了,又說起昨日周媽媽回來如何對大小姐不滿。
茵娘聽聞,忍不住低聲抱怨了一句:“舅母待她也太過寬容了。”
容兒怕被外人聽見,影響二小姐的名聲,忙吩咐那小丫鬟,“快去請書房練字的表小姐。”
那小丫鬟笑嘻嘻地跑著去了。
陳惠馨聽說母親竟然親自來了,有些無措地站起身來,在大案旁急得團團轉。
母親定是來看望姑母的,順帶接自己回府。她彷徨不安地擰著帕子,猶豫著要不要裝病蒙混過關。
又想到姑母正懷著身孕,她若是病了,母親更不能將她留下,趕忙打消了這個念頭。
陳惠馨心不在焉地同表妹去了梧桐院,一路上也沒能想出一個好主意。
彼時常媽媽已經引著汪大夫到了清漪院。
紅桔正隔窗盼望,見常媽媽帶了個陌生的大夫回來,忙拉了金桔的手回避。
樊誠見了,想到表姐待會要診脈,畢竟男女有別,樊誠也站起身,避去了東次間的屏風后。
衛婆子沒想到常媽媽回來的這么快,顧不上多問,忙放下帳幔,遮得嚴嚴實實,在大小姐伸出的手腕上搭了一方粉紅的綃紗帕子掩著,這才將人迎了進去。
汪大夫見這位大小姐住的偏僻,屋里的陳設也很普通,料定侯爺對她不重視,行事更沒了顧忌。
他慢條斯理地診了一回脈,起身到外間,向取來筆墨紙硯的常媽媽說道:“小姐的癥是外感風邪,不打緊,不過是血氣原弱,偶然沾帶了些,吃兩劑藥疏散疏散就好了。”說著,提筆寫起藥方。
跟出來的衛婆子見他草草寫了幾味藥,便擱下筆走了,也不曾叮囑一兩句。不禁暗暗皺眉。
常媽媽忙追出去,塞了他一兩銀子,笑道:“有勞大夫了,不成敬意,權當轎馬錢!”
那汪大夫不過微微點頭,并不推辭,袖著銀子徑直走了。
衛婆子拿起桌上的藥方,一眼便看到上面的麻黃,不禁臉色微變。
樊誠出來瞧見,忙問:“怎么了?可是有什么蹊蹺?”
衛婆子沒有當即回答,而是望向走進門的常媽媽,“媽媽這大夫是哪里請來的?可是往日府里慣用的大夫?”
常媽媽搖了搖頭,面露疑惑,又見衛婆子一臉慎重,忙說了請大夫的過程。
衛婆子聽了,語氣凝重道:“上頭有一味虎狼之藥,輕易用不得!”她熟悉偏方,對這樣一本正經的藥方,一時不敢確定,又事關大小姐,更是馬虎不得,她忙將異常之處說明。
常媽媽一驚,遲疑道:“這汪大夫是陳家慣用的大夫,夫人和舅太太事先并不知道大小姐病了,按理說應該不會有什么問題。”
樊誠沉著臉拿過藥方,只可惜他并不通曉藥理,看得一知半解。藥方不比旁物,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他想了想,咬牙道:“表姐剛喝過姜湯,多少能挺一挺,這藥方你們先別急著用,我拿去找別的大夫仔細瞧瞧,若是無礙我直接抓藥回來。”
既然存了疑心,自然不能再放心用。
衛婆子和常媽媽紛紛點頭,也只能如此了。
樊誠揣著藥方一口氣跑出府門,他望著陌生的京城,有片刻的茫然。
程乾恰巧騎馬經過,見到樊誠,忙下馬作揖見禮。
樊誠現在沒有心思與人客套,忙道:“我表姐病了,程公子可知哪間藥鋪有好的坐堂大夫?”
程乾聽說姚大小姐病了,沒有片刻猶豫,當即道:“我父親正在府里,可以用我父親的名帖去宮里為姚大小姐請位太醫來。”
樊誠聽了不由冒汗,忙擺手道:“不必如此麻煩,我只是想讓坐堂大夫看看已經開好的藥方,也好一道抓藥。”
若是他當真請位太醫回去,那不是為表姐治病,是在為表姐招災。
程乾想到永安侯府的大小姐病了,卻是初到京城的表弟出頭請醫問藥,當中必有隱情,程乾沒有勉強,快馬揚鞭送他去了熟識的藥鋪。
幸而藥鋪里有個坐堂的老大夫今日不曾出門問診,樊誠忙取出藥方讓那頭發花白的老大夫幫著瞧瞧。
那老大夫舉著看了半晌,又問了問患病的是何人。
樊誠剛要如實告知,程乾已攔了他,開口道:“是府上的小姐。”
至于是哪個府上的哪位小姐,程乾沒有細說,老大夫也沒細問。
老大夫放下藥方,撫須沉吟了片刻,問道:“問診的大夫如何說?”
樊誠忙道:“那大夫說是小癥候,并無大礙。”他想了想,又壓低了聲音與程乾道:“可我看表姐挺嚴重的,那大夫嘴上說不重,藥量卻開的很重,也不知我表姐的病究竟有沒有大礙。”
程乾微微訝異,沒想到樊誠會告知他實情。這種矛盾的說辭和用藥,顯然大夫有問題,也難怪他要重新找大夫看藥方。
看來姚大小姐在侯府的處境并不樂觀。
老大夫聽了樊誠的話,又低下頭盯著藥方看了片刻,搖頭嘆息道:“這藥方不僅有麻黃那種虎狼之藥,就是藥量也過重了,深閨的小姐本就體質嬌弱,如今又在病中,如何禁得住。”
樊誠臉色陰沉下來。
程乾問道:“那依老大夫看,該當如何?”
老大夫與他父親程大人有些交情,他看在程乾的面上,坦言道:“這藥方說起來也沒什么大的妨礙,對人高馬大的漢子倒使得,可用在體弱的小姐身上,就有些用心不良了。”
他提筆重寫了藥方,收筆后道:“白芍有斂陰止汗之功,又可養血柔肝,照比麻黃要柔和的多,正適合小姐的體質!”
程乾當即躬身道謝。
老大夫笑著問起他父親來。程乾忙恭敬作答。
一旁的樊誠拿過藥方看時,老大夫已經把麻黃改成了白芍,又將藥量也減了些。他放下心來,忙去抓藥。
二人一同出了藥鋪,程乾放下手頭的事,又將樊誠送回了永安侯府。
樊誠抱拳感激道:“多謝程大哥,改日小弟定當登門道謝。”
程乾笑道:“不必客氣,快進去吧。”
他看著樊誠的背影,想到了姚大小姐。
看侯夫人的舉動,看中表弟是因著能將姚大小姐遠嫁。若他當初是表弟這種情況,永安侯夫婦應該就會允婚了。
侯夫人的目的,只怕表弟還不知情。否則定不會由著二舅舅將他留在京城,送去國子監讀書。
這樣一來,姚大小姐與表弟的婚事只怕要不成了。
不知為何他心里反而松了口氣。
樊誠抓了兩包藥回來,沒有交給小丫鬟,而是直接給了衛婆子。
衛婆子不敢大意,親自在銀吊子旁煎藥。
常媽媽看著兩張不同的藥方,不禁臉色大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