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演員的自我修仙

第316章 白與河

漆黑的影院里,銀幕亮起。

沒有慣例的廣告播放,也沒有各大廠商花團錦簇的片頭,幕布上只有一片茫茫的白,那白里仿佛有一些光斑飛落,宛若下著雪的天空。

女子的旁白徐徐響起:

“在我的家鄉有一條河。晴天的時候,河水是青色的;雨天的時候,河水是灰色的。可它的名字卻叫做白河。

老人們說,很久很久以前一個有月亮的晚上,這條河的河水忽然變得潔白如雪,從那個時候起,它就有了這樣一個名字……”

安靜的話外音,仿佛有著穿透般的力量,讓整個影院也變得寧謐,淅淅瀝瀝的雨聲自遠處而來,由細碎而滯重,由稀疏而密集,沉悶的、連續的,無休無止。

女子的旁白漸漸遠去,白茫茫的銀幕上現出了一面雨傘。

淡藍色的尼龍傘面上,跳動著白亮的雨珠,雨聲單調,正是剛才那陣密集雨聲的源頭。

當整個畫面終至清晰,這幅傘面與傾瀉在傘上的雨,便成了畫面的主體。

傘面并不是靜止的。

它以不規則的速度起伏著、移動著,可以看出它正被人拿在手里,那無數跳動的雨珠背后,是大片模糊掉的遠景,隱約能分辨出店招、行人與馬路上的車輛。

漸漸地,傘面與街景虛實互換,鏡頭搖晃著向上拉高、拉高,一直拉到居高俯瞰的位置,將整座城市的全貌呈現在觀眾眼前。

這座城市,便是故事的發生地,也是女主的故鄉。

那是一座在華夏北部隨處可見的老工業城,當年也曾有過輝煌與榮耀,如今卻在時代大潮中變得沉舊過時,大量年輕人口的流失讓這些城市總是充滿了暮氣。

它們就像是坐在巷口曬太陽的老人,滿是皺紋的面容上時而流露出對往昔的緬懷與留戀,卻再也沒有了起身向前的力量。

女主劉白——在電影的一開始她還是個小女孩——跟著媽媽從外地轉學回到家鄉,她的同桌,是一個叫做江河的男孩。

劉白,江河。

這便是影片男女主的名字,而《白河》的片名既取自于他們的名字,也象征著那條依偎著城市的河。

兩個童年好友在日漸老去的城市里慢慢長大,他們鉆過廠區鐵絲網,在空無一人的廠房里捉迷藏、在長滿藤蔓的墻角吃冰棍兒、在荒草叢生的鍋爐邊捉蜻蜓、捕蝴蝶。

難過了、開心了、有心事了,童年時的他們、少年時的他們,都會爬上高聳的煙囪,扒著生銹的鐵欄,眺望遠處的白河。

風吹亂了他們的頭發,他們注視著這座城市,也被這城市注視,而他們的故事,便是貫穿整部影片的主線。

童年、少年、青年、中年……故事很慢,幾乎沒有起伏,不過是平凡的兩個人的際遇,和兩段交織又分開的人生。

你甚至也可以說它并沒有故事,它只是以白描的手法記錄下了兩個人的成長,與一座城市的變遷。

與其說這是一部長達兩小時四十分鐘的電影,不如說,它是站在更廣闊的緯度面對塵世時發出的一聲嘆息,悠長、平緩,宛若在鋼琴上按下的一個單音。

而蘇音在片中飾演的女配——也是本片唯一有臺詞的配角——便是女主劉白的母親。

她是個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在幼年劉白的視角中,母親是恥辱的、是骯臟的,是大人們口中“野雞”、“臭不要臉的女人”或“狐貍jing”。

鄉親的存在是劉白心底的一塊傷疤,讓她每時每刻都活在難堪和屈辱中。

那時,她唯一的安慰,便是青梅竹馬的江河。

可后來,他們還是分開了。

劉白離開了家鄉,她在另一些城市、另一些河流邊長大,而母親則變成了她帶著永久愧疚的回憶,是她必須以一生去柔軟、去圓潤一顆砂礫。

童年與成年劉白與母親的記憶,可以說這部電影唯一稱得上是情節的情節,若再夸張點說,你甚至能稱之為懸疑。

母親到底是已經死了,還是依舊活著?

她是劉白想象出來的人物,還是以魂魄的形式陪伴在女兒的身邊?

沒有答案。

在江河與劉白的眼里,他們對這個人物有著各自不同的解讀,而無論哪種解讀,都與他們的家鄉不可分割。

或者,導演最終的意圖就是想借助“母親”這個象征意味極濃的形象,來寓意我們每個人與家庭、家鄉、故人或故國的牽絆。

在影片的結尾,人到中年的劉白回到故鄉,與青梅竹馬的江河重逢。他們像童年時那樣爬上高高的煙囪,眺望著夜晚的白河。

那條往常總是污濁不堪的河,在這個有月的夜晚泛起了柔和的光,潔白無暇,一如它的名字。

故事也在此畫下了句號。

電影結束了,大廳里的燈光慢慢亮起,銀幕上開始播放演職員名單。

蘇音克制住了伸懶腰的念頭,耳畔傳來了很輕微的說話聲,內容包括但不限于:

“喂,快醒醒,電影結束了。”

“我的媽怎么這么長,快三小時了吧?”

“就這就這就這?這就沒了?劉白媽到底是不是鬼啊?”

“幫我看看我頭發有沒有睡亂。”

“媽媽我想噓噓。”

最后一個聲音顯然來自于小朋友,整個電影院的人都聽見了,人們輕聲地笑起來,仿佛不笑一下便不能顯示自己的格調與品味,更不能證明自己看電影時沒睡著。

蘇音也跟著笑。

如果不是耳力超強,她不會聽見如此接地氣的第一手影評。

這的確就是影評。最真實、最直觀的影評。

這些評論不只出自電影第一場公映的觀眾之口,且這些觀眾大部分都是業內人士,很具有代表性。

這就是一部大悶片。

不過,在稍后的記者現場采訪環節,業內人士們的看法一定會是眾口一辭的好評,諸如“有深度”、“藝術性強”這樣的褒獎,會成為評論的主基調。

電影都拿金獎了你還敢說不好?你比人家評委更高明嗎?

蘇音個人倒是覺著,電影不錯。

雖然她也沒太看懂就是了。

但不可否認的是,畫面很棒。

許多鏡頭就像鄰國蘇國的油畫,粗獷、蒼涼、空闊。同時配樂也是一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