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玉瑯確實在處置母親安葬之事,他決意讓母親以平妻身份安葬,洛老爺也打算出面說服族中長老,哪知洛府主母景妍凝卻堅決不肯。
理由十分充分,洛玉瑯非她所生,只在洛府三人知曉,就連景家,也只有嫡支的長輩知曉,就連與洛玉瑯同輩的子嗣都不知曉。
洛府家主何其重要,若是出身不正,何以服眾?
洛玉瑯立刻指出,“景家恐怕知道的人不少吧?景玉霜不就知道嗎?”
景妍凝卻依舊死咬著不肯松口,“她是猜測而已,從未有人告訴過她。”
洛玉瑯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當年之事,洛府上下,知道的不知凡幾。”
景妍凝神情泰然,“是嗎?你將人找出來,我親自來問。”
洛玉瑯看她的眼神依舊輕蔑,卻有些無語。
洛老爺開口打了圓場,“洛府上下,皆是衷心之人,我們自己做下的缺德事,何必讓無辜之人受累。”
景妍凝眼神在他們父子之間穿梭,最后漫不經心地說:“看在與她一場姐妹的份上,我同意她葬入洛府祖墳,可不能刻碑。要知道,她的戶牒,直至最后一刻,都是景家女兒的身份。”
見洛玉瑯雙手緊握,指尖發白,似已怒極,又接著說:“你還年輕,不明白世間的險惡,更不明白眾口爍金的厲害。你若公然認她為母,那你洛府的血脈就會存疑,后果——你想好了?”
洛老爺接道:“無名無份必然不妥,事后若是傳出去,于瑯兒更是不利。洛府家主竟然不認生母,何其不孝。”
景妍凝咬牙想了一陣,不甘愿地說:“那就以通房的名義下葬。”
“休想!”洛玉瑯隨即反對。
“你們但凡能拿出任何她與洛府的關系,我就同意。”景妍凝信心滿滿,當年的事要不是洛老爺動了真心,豈能發現端倪。她活著都沒爭到任何名份,現在想憑著一副尸骨重來一回,想得美。
當初要是一切順利,她也不會在洛府隱忍半世,夫不夫,子不子,這個主母更是當得像個笑話。
她也有恨,為何要平白無故成全了別人?
“我不是父親,沒有那么好的脾氣,你少拿這些破事要挾我。你們懂得以勢壓人,我也會。誰擋我的路,小心自己的腦袋。”洛玉瑯扔下這句話,看都不看景妍凝,讓純笙推著自己離開。
景妍凝卻一臉淡然,直到他走后,才對洛老爺說:“你看看,還是這樣盛氣凌人,到底年少,老爺還是勸勸他,改改脾氣吧。”
洛老爺問:“你想要什么?”
景妍凝慢悠悠放下手中的茶盞,“你早就知道的。”
“你用另一件他不愿的事來換,他能答應嗎?”洛老爺搖頭。
景妍凝起身,施施然整理著衣衫,“那就是老爺您的事了。”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自己這樣,何必再拉一人呢?”洛老爺言詞清冷,一語中的。
景妍凝失笑,“我并不覺得這樣不好,放眼整個景家,過得最好的就屬我了。”
“他不是我,況且他心中有恨,怎么可能容得下?”洛老爺也起了身,“你忘了死了的那幾個人了嗎?”
“景家有的是女兒,只要他一直下得去手就行。”景妍凝說完,一步三搖,氣派十足走至書房門前,扶住門前婢女的手,下了臺階之后,直接上了軟轎。
洛老爺默默看著她,搖頭不止,隨后黯然,重重嘆了口氣。尸骨就擺在洛玉瑯所居的院子里,他卻一直不敢去看,當年的景家正值盛景,因為父親身體欠佳,他年紀輕輕接了家主之位,雖不愿娶景家女,卻在父親一番勸告之后答應了。
誰知竟會有那樣的變故,自己也曾像瑯兒一樣,可惜事未如愿,卻將她逼上了絕路。
枯坐在書房多年,他無數次想過,要是當初自己一直裝傻,她會不會能逃出升天?直到瑯兒那句,“豺狼一般的家宅,一個這樣大的把柄,母親恐怕死在何處都不曉得。現在起碼知道,她曾經反抗過,也知道她的所在。”
是啊,要不是自己當初的那番堅持,她會死得更凄涼。
“洛誠,陪我去看看她。”洛老爺起身走至門前,卻突然轉身朝里走去,“幫我換件體面些的衣衫。”
當年親歷的洛誠,默默跟在洛老爺身后,再出來時,洛老爺似乎工整了許多,發髻重新梳理過,綁了久未戴過的玉襆頭,胡須修整過,身上的衣衫是簇新的。
主仆兩人沉默地朝著洛玉瑯的院子走去,洛老爺在看到院門前飄揚的喪幡時,停住了。
洛誠靜靜侍立身后,直到洛老爺開口,“走吧。”
院子正中搭了靈棚,靈棚外側,掛了三根喪幡,洛老爺在下馬幡前停住,靜靜看著正中的漆黑的棺木。
洛誠在進門時,就從純笙手中接過孝帶綁了,此時拿了三枝香過來,恭敬地遞給洛老爺。洛老爺去接時,手是抖的,洛誠直到他接穩才松了手。
洛老爺將三枝香插好,望著跪在那里,孝服著身的洛玉瑯,“你跟我來,我有話與你說。”
后堂,洛玉瑯聽完洛老爺的轉述,嗤笑一聲,“還能有更齷齪的想法嗎?”
洛老爺卻比他冷靜,“要想讓你母親以平妻的身份下葬,就要景家配合將她的戶牒在官府留底,補上官媒契書,然后我再說服族中長老,將她的名字計入族譜。年深日久之后,等你我都不在了,她名份仍在。”
見洛玉瑯仍舊一臉排斥,洛老爺安撫道:“否則,你我在,她還能在。等你我不在了,何人認得她是誰?”
“父親,除非我絕后,否則我的子嗣豈能不認自己的祖母,祖輩?”洛玉瑯并不認同洛老爺的看法。
“胡說什么?”洛老爺聽到絕后二字,連眉頭都皺緊了,“這世間最難測的就是人心,你滿腹愁怨,自然對景家恨之入骨。可你怎么能確定你的子嗣也是如此?”
“父親,我原本以為你會助我的。”洛玉瑯一身孝服,神情蕭然,渾身散發著清冷之氣。
洛老爺無力地坐下,輕咳了一陣,“我是助你最快解決問題。”抬頭看他,“就像景妍凝,占了主母之位又如何?我就算不動她,她也難有做為。景家又能奈我何?”
“可我不想像父親一樣,孤苦半生。”洛玉瑯反駁。
洛老爺坦然,“我并不孤苦,只為這樣心里踏實。你母親為我,我當如此才對得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