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疇行前去洛府時,就得知洛老爺氣病,不便見客。
其實這樣正合他意,他的目標從來都是洛玉瑯。
洛玉瑯聽到他的所求,滿口答應,說既然斷了人家小娘子的生路,就該給人家一條活路。
景疇行順勢提及,“幸好還有四個好的,不然這樁婚事,還真對不起你。”
“這可不好說。”洛玉瑯接得極其自然,仿佛這樣的話并不傷人。
景疇行幾乎氣死,還不能當面撕破臉,強壓著心中的情緒,以長輩的口吻說:“玉瑯,你這話可輕易不能出口,關乎名節,是要死人的。”
洛玉瑯挑了挑眉,“舅舅一向知道,我是極為挑剔的,一旦我厭惡了什么,連看都不想看一眼。舅舅還是以大局為重,莫要損了景家和洛府兩族的顏面。”
景疇行無奈之下,只得拿出最后一招,“你不是說要守孝三年嗎?景家的女兒多的是,憑你選就是。”
洛玉瑯輕咳了一聲,來不及表態,純笙就來報,“家主,有客至。”
景疇行只得眼睜睜看他被純笙推著,說了句客套話后,飄然離去。
獨自呆坐半晌,對外面說道:“請你們主母出來,說我有事與她說。”
外面有人回稟,“夫人昨晚不知為何,傷了腳,根本起不了身,已經交待了,無論何人來找她,她都不見。”
景疇行以為景妍凝是因為昨日之事遷怒于自己,怨怪自己強逼著她做有失她顏面的事。
再一想,洛玉瑯既然發話,說要守孝三年,那三年之內,自然不論婚嫁。他也不必急于一時,大可以徐徐圖之。
更何況,看來洛玉瑯腿上的傷是不會好了,身有殘疾,就算是洛府家主,比景家門第高的人家恐怕也會有所遲疑吧?
洛玉瑯在景疇行灰溜溜走后,跪在靈前,叩謝著母親,在他看來,難題之所以能解,是母親在天有靈,眷顧于他。
純笙想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與他聽時,他直接揮了手,“這樣污穢之事,不必說與我聽。”就算是與景玉霜有關,也與他沒有關系,各人有各人的執念,就看誰得上天眷顧了。
看著終于清靜下來的洛府,終于清靜下來的靈棚,洛玉瑯重新長跪在靈棚里,安心為母親守靈。想起那個此時必然在埋頭苦算的,懷著私心想,我在這里水深火熱,你也莫太清閑了,才好顯得我們如在一處,夫唱婦隨。
確實如他所愿,整日不得閑。白日里算帳,晚上還得抽空為他繡衣衫。忙碌的好處就是,沒時間胡思亂想,倒頭就能睡著。
再者,洛玉瑯拿給她看的,全是南唐的帳本,更讓她欣喜,覺得洛玉瑯這算是答應了她的所求,提前讓她熟悉南唐的風土人情,免得她初來乍到,不懂得如何管理南唐的繡坊。
洛府出殯那日,風光異常,除了洛府主母不見人影外,一直臥病在床的洛老爺居然也親自送行。景玉霜也終于再次見到了洛玉瑯,與住在洛府時不同,此時她的目光中充滿了令人畏懼的神色。
洛二公子不知為何,每當有人路祭時,都哭得特別傷心,洛誠他們攔都攔不住。
洛玉瑯求救似地看向洛老爺,洛老爺居然說道:“他這是替我哭呢,就全了他的孝心吧。”
洛玉瑯只得將頭上的孝布拉低些,免得路人以為他這個正牌的孝子不如過繼的兒子心誠。
棺木下葬時,洛二公子更是哭得呼天搶地,連景玉霜的風頭都搶去了。洛老爺終于在族中長老面前說了句,“你如此純孝,我斷斷不會將你拋卻的。”
洛玉瑯看著直愣愣望著自己的族中長老,只得接了父親的話,“二弟確實純孝,以后好好讀書,日后也好為族中效力。”
洛二公子這時才像得了寬恕一般,哭死過去。洛玉瑯無奈地看他被人抬走,輕嘆了口氣,也是個人才,將他因為母親下葬的悲傷攪擾得無影無蹤。
洛老爺則看著自己早就修好的墳瑩,對洛玉瑯說道:“瑯兒,沒想到,終有一日,你母親竟能回到我身邊,日后能日日與她閑話家常,永不分離。”
最后四個字說得極輕,只有他身邊的洛玉瑯聽得見,不由得悲從中來,“父親,母親若有靈,自然希望你能長命百歲,含飴弄孫。”
洛老爺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原來你還知道綱常倫理,無后為大,我還以為你從沒想過呢。”
“茲事體大,玉瑯怎敢忘記。”洛玉瑯看著那抔新堆的黃土,“母親應該明白的。”
他始終認為,自己能與相遇、相知、相愛,是與母親冥冥之中的眷顧相關。
否則,他為何會有跳下紅崖之念;若不是下去尋他,他也不會找到山洞;更不會因為找她,尋回母親。
良久之后,洛玉瑯看著父親略顯蒼老的背影慢慢走遠,才讓純笙推著自己沿小徑散散心。
如巨石一樣壓在心中將近十年的事,到今日終于有了結果,母親得以正名,更入土為安。
現在他只想去看看,問她這段時間可曾像自己一樣,無一刻忘記過她。
更想問她,要晚上三年才能娶她,她可愿意與自己一同去南唐走走,再之后去后周和南漢。看看當地的實情與她所看的札記可有出入。
“玉瑯。”洛玉瑯閉了閉眼,暗暗嘆了口氣,景玉霜已經輕移蓮步,來到他面前。“玉瑯,如今姨娘已經入土為安,你也該放心了,要身體為重啊。”依舊是輕柔的語調,也依舊讓洛玉瑯冷眼以對。
“弟妹當以規矩為上,莫效仿景家的那些女子,視倫理綱常為無物。我是家主,更是玉玦的長兄,你若還記得半分禮儀,也該知道如何稱呼我。”洛玉瑯覺得自己已經前所未有的和睦,之所以這樣,是因為她與洛玉玦已經搬離了洛府祖宅,從此后,如親戚般走動而已。
景玉霜雖有所準備,但還是被他公然鄙夷自己的品行而感到憤怒。“我為何會嫁給他,你應當明白的。她們做了丑事,與我何干?”
洛玉瑯手指輕叩輪椅扶手,意有所指地看了她一眼。
“你向來是不信我的,我也不想辯駁。我已經準備了和離書,就算全天下人反對,我也要憑自己的心意做事。”景玉霜的話讓洛玉瑯皺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