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回去后,定能睡個好覺了。”徐皎沖著他一笑,輕輕閉上眼,面上舒緩,流露出不再隱藏的濃濃疲色。
兩人回到獵宮時,夜色已然深濃。
赫連恕仍是執著她的手走在獵宮兩側宮墻仍是高聳的甬道之中,“昨夜本是答應了你今日再給你烤羊腿吃的,如今看來怕是不成了。”眼看著靈泉殿已經近了,赫連恕輕輕嘆了一聲。
“那你記著,這回欠著我。下一回,定要還我。”想了想,她停下步子,轉過頭伸出兩根手指在他面前晃了兩晃,俏皮笑道,“兩頓。”
“多少頓都成。”赫連恕淡淡笑著,應得很是爽快。
徐皎心滿意足,步子歡快了兩分,兩人十指相扣的手被她用力地搖晃著,直到走到了靈泉殿的宮門前,兩人才不約而同停下了步子。
赫連恕轉頭望著她,這一路走來,她的心緒果真是舒緩了許多,但他仍有那么兩分不放心,抬起手輕輕壓了壓她的頭頂,道,“回去后吃點兒東西,去湯泉里泡泡去去乏,早些睡,好好睡!”
徐皎洞悉了他那雙深幽眸子深處的憂切,點了點頭,“你也好好睡!明日,萬事當心。”
“嗯。”赫連恕應了一聲,將握住她的手緩緩松開,道一聲,“走了?”
在她點頭時,這才轉過了身,走了兩步回過頭,見徐皎仍然站在宮門處,朝他揮手,笑容甜美。
赫連恕知道她不會先回去,便也不再回頭,三兩步快速地沒進了暗夜之中。
直到再瞧不見他的身影了,徐皎才收回視線,轉身走進了宮門。
“負雪,我有些餓了。有什么吃的,去給我拿一些。”赫連恕將她帶走,將負雪等人也留了下來,因著是他,負雪她們也是放心得很,早早就回了獵宮。聽得徐皎回來了,這才趕忙都迎了上來。
聽得她這一句,負雪一邊手下不停地替她卸著釵環,一邊道,“方才給李五娘子做的雞絲面,那湯頭還在小廚房煨著,澆頭也還有,要不......婢子去讓她們也給您下碗雞絲面?”
聞言,徐皎正在取耳墜的手卻是一頓,難掩驚色地問道,“李熳沒有跟著回鳳安嗎?”
負雪點了點頭。
徐皎心里卻更是驚疑不定了,今日在皇帳前她也是看出來了,李熳多半是個兄控,看她見著李煥受傷,臉色都變了,又怎么會不跟著回鳳安,反倒留在了獵宮?這怎么想,怎么都不合情理。
可事實就是,她確實留下了。
徐皎眼底一時間暗潮翻涌,默了兩息,才又繼續卸下另一側的耳墜,將之輕輕拍在妝臺上,輕聲問道,“只有她一人留下?”
“是。”負雪左右看了看,聲音放得低了些,在徐皎耳邊輕聲道,“郡主和崔四娘子都是跟著一起走了的。婢子也是回了獵宮才知曉李五娘子竟然留下了,卻也不敢怠慢,趕忙給她安排好了住處,就安置在了西暖閣。又交代著小廚房給她做點兒吃的。”這句話中的郡主自然指的不是徐皎。
“郡主放心,婢子也覺得蹊蹺,所以特意著人多盯著些。”
徐皎點了點頭,眉宇稍舒,“你做得很好。”負雪做事越來越妥帖了,倒是越發有內宅管事的樣子,可她分明是平南王專門給徐皌訓練的貼身護衛,除了武功,其他的事情也沒有少涉獵,卻被她用成了這般,到底是屈才了。
徐皎將這些紛亂的思緒暫且壓下,輕聲道,“就去給我也下碗雞絲面吧!李熳那個丫頭可難伺候,她都能吃得下,想必味道不錯。”
徐皎想得不錯,小廚房做的這道雞絲面味道果真鮮美。她本就有些餓了,加上她又了卻了一樁心事,心緒轉佳的緣故,滿滿的一大海碗面,竟被她西里呼嚕就吃了個干凈,那吃相讓邊上瞧著的負雪都突然覺得有些餓了,但卻也更是高興。
“吃撐著了,讓我緩緩。”吃罷了面,徐皎用絹子將嘴一拭,就是仰頭往身后的軟榻上一倒,閉著眼,輕輕揮了揮手。
換了平日,負雪少不得要啰嗦兩句,說吃了就躺著怕是會停了食,哪怕是以下犯上也要拉著徐皎起來遛上一遛消消食,可這幾日徐皎夜里沒有睡好負雪也是知道的,看她明明疲憊卻還要強打起jing神的樣子已經很是心疼了,這會兒再見她這樣子,哪里還舍得說什么。
只是上前將徐皎的腿腳也給搬上了軟榻,又給她尋來了一床被褥搭上了身。
徐皎渾身軟綿綿的,由著她去折騰。
負雪將燭火撥暗了些,這才輕手輕腳端著碗盞退了下去。
誰知還沒有走出房門呢,卻有一串急促的腳步聲由遠及近,負雪攏起眉心,很是不悅,見著快步走來的紅纓,壓低嗓音輕聲道,“著急忙慌做什么?郡主累了已是歇下了,有什么事兒明日再說。”
紅纓卻并未轉身離開,而是面帶躊躇地往她身后昏暗的室內望了望,語帶躊躇道,“可是.....是西暖閣的事兒。”
西暖閣,正是方才負雪安置李熳的地方。
負雪一怔,房內本來已經昏昏欲睡的徐皎驟然睜開眼來,隱現紅絲的雙目中已是沒了半分睡意。
“這大晚上的,表妹不睡覺,這是要做什么去?”徐皎匆匆起身,又披了一件披風趕到殿門處,正好瞧見李熳裹著一件暗色的披風,正在往外探頭探腦。徐皎開口時,她一只腳已經朝著殿門外邁了出去,聽得身后驟然一聲發問,她渾身一僵,停下步子,轉過身。
見得徐皎以及她身后跟著的那兩個侍婢,一張面容上的神色陡然一變,微微揚著下巴很是倨傲地道,“我有擇席的習慣,有些睡不著,所以想要出去轉轉。怎么,不成嗎?我在靈泉殿住,是長公主殿下相邀,可沒有說我住在這兒,就連進出都要看你的臉色吧?”
徐皎恍若沒有聽見她語氣中的不善,仍是一副甜笑的模樣,“表妹稍安勿躁,我沒有說要攔你啊!不過,表妹要出去,怎么連個侍婢也不帶?”
“她們都歇息了。我可不想因為一點小事兒又將她們叫起來。”李熳哼了一聲,目光往徐皎以及她身后的負雪和紅纓瞥去,意有所指得不要太明顯。“再說了,我也不喜歡下人跟前跟后的。”
徐皎卻好像沒有聽出來似的,仍是笑瞇瞇道,“表妹這是頭一回來這獵宮吧?這獵宮雖然比不得皇宮那么大,可也不小。這月黑風高的,你一個小娘子一個人出去,到底不太安全吧?”
“不是說這獵宮內外的守衛都由赫連都督的緝事衛負責嗎?怎么,這獵宮之中都不安全,那是赫連都督的守衛有所疏漏?”見徐皎終于皺起眉來,望著她的目光也銳利了兩分,李熳反倒笑了起來,“我當然相信赫連都督的能力,這獵宮定是如鐵桶一只,哪里會有什么危險?我出去逛逛而已,又不會走遠,更不會迷路。再說了,我也不是一個人.......”
李熳說著,輕輕攏了攏胸口處,就聽著一聲細弱的“喵”聲,緊接著一只毛茸茸的腦袋頂開她的衣襟,從她披風底下探了出來,一雙琥珀色的貓兒眼將徐皎幾人盯著。原來她懷里抱著那只喚作“琉璃”的貓呢。
“這下,表姐可以放心了嗎?”李熳抿嘴一笑,嘴里喊著表姐,眼中卻透著譏誚。
徐皎望著她,面上的甜笑總算是收起,她要說的話都被李熳堵住了,看來是有備而來,她還能說什么?
見她無話可說,李熳眼里浮現出幾許得意,驀地就是轉過了身。
“等等!”徐皎卻在她要邁開步子時,曼笑著喊住了她,“正好我剛吃撐著了,也想散散步,消消食,那索性我便與表妹一道吧。”
李熳腳步一剎,驀地調轉過頭來將徐皎瞪著,那表情好似見鬼了一般。
徐皎卻沖著她,一臉的笑靨如花,“表妹不喜人跟著沒關系,就我倆一起就是。放心,我對不怎么喜歡的人也沒什么話好說的,定不會擾了表妹的清靜。”
李熳望著她,眼底隱隱燃起兩簇火來,可她眼底的火燃得越旺,徐皎卻好似笑得越歡一般,她錯了錯牙,狠狠一瞪徐皎,終于是沒有再說什么,驀地一轉頭,邁步而去,那步子邁得既重且急。
徐皎望著她的背影,雙目好似也被這夜色染涼了一般,她伸了個懶腰,施施然舉步跟了上去。
李熳開始故意的,步子忽快忽慢,但不管快還是慢,徐皎卻都能不遠不近地隔著三步的距離跟著她,李熳后來便也懶得再折騰了,見徐皎果真只是跟著,并不言語,知道她說的不喜歡她是真話,她跟著不過是因著她是住在靈泉殿的客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她沒有辦法向她母親和李家交代罷了。既是如此,她要跟著便跟著吧,她當她不存在就是。
徐皎不知道李熳想要做什么,但她看出她每到一個岔路口時步子就會略略遲滯,顯然是在辨別方向,這可不是隨意散步的樣子。
當然,她也不可能只是隨意散步,就跟她本不可能在李煥受傷,被送回鳳安時,卻孤身一人留在獵宮一樣。
徐皎冷眼旁觀著,直到見到李熳轉身往右行去,離著前方一座宮殿漸行漸近時,她終于再也不能置之不理,三步并作兩步上前,將李熳的手一抓。
李熳許是察覺到了,一只手揮來格擋,卻不想還是被徐皎抓了個正著,而隨著她這個動作,一個物件“啪嗒”一聲,從她的袖子里滑落下來,落在了地上。
徐皎低頭去看,昏暗的光線下,躺在腳邊的是一支做工jing細的jing鐵彈弓。
徐皎狐疑地蹙了蹙眉心,抬起眼,卻剛好撞上李熳也怔怔望向她的一雙眼睛,可一與她的雙眼觸上,李熳雙瞳一縮,便陡然移開了眼睛,猶如一只受驚的兔子。
徐皎瞇了瞇眼,眼中的光因心底愈深的狐疑而銳利了兩分,壓低嗓音輕聲道,“前頭就是北羯使團的住處了,表妹就別過去了吧,免得惹來不必要的麻煩。”今日李煥在禁苑受了傷,與他同行的就有墨啜翰,而北羯皇室與惠明公主的關系非比尋常,李熳他們突然來了,之后又一個人留了下來,這會兒偏又帶著彈弓,夜半出現在了北羯使團暫居的宮殿外......她想做什么?
李熳哼了一聲,彎腰就要去撿那只彈弓。徐皎卻已先她一步,將那彈弓拾起,緊扣在了手中,“你干什么?還不還給我?”
徐皎卻并不搭理她,將那支彈弓掂在手中仔細打量,“這彈弓做得jing巧,可射程卻不錯,若是配上jing制的鋼彈,準頭好的話,殺傷力可不小啊!”徐皎一邊說著,一邊意有所指地瞄了瞄因著李熳身上,因著她的動作,披風蕩開,恰恰露出的,掛在腰間的一只看上去比一般荷包大些,看上去還有些沉甸甸的袋子。
李熳察覺到她的視線,將那只袋子一捂,哼了一聲道,“要你管!把我的東西還給我!”說著就要去奪徐皎手里的彈弓。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徐皎卻是將她一拉,兩人迅疾地躲到了轉角處的墻后暗影里,同時抬手捂住了李熳的嘴,李熳慌亂地伸手去拉扯,她懷里的貓兒輕輕“喵”了一聲,受驚地從她披風里躍了出來。
“別動!別出聲!”徐皎捂在她嘴上的手卻沒有半分松動,暗夜里,一雙眼睛灼灼,盯住前頭不遠處的宮墻。
李熳本來還想掙扎,結果剛剛轉頭就瞧見徐皎一雙惡狠狠瞪著她的眼睛,李熳一噎,被徐皎使了個眼色,抬頭一看,就是愣了。那高墻上不知何時蹲伏著一個人影,那人一身玄色衣裳,與暗夜同色,又安靜得很,若非瞧得仔細還真沒有發現。
那人蹲在墻頭好一會兒,見著李熳那只貓兒竄進暗夜中,又四處看了看,沒有瞧見異常之處。想是確定了安全,這才自那墻頭一躍而下。剛好就落在那一盞氣死風燈下,暈黃的燭火下一張臉現于人前,雖不過只一眼,那人便轉身往甬道另一頭悄步而去,可只那一眼就已足夠了,徐皎和李熳兩人都是不約而同地瞠圓了眼睛,對望一眼,那是墨啜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