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華

第一百四十六章 秦淮河畔

一行人將小易等人的尸體埋葬之后,天色已然很晚。幾個人又在梅林里湊合了一宿,第二日一早走出了梅林和離谷。

朱盤燁向眾人告別,尹天曠將玉螭劍贈與他。朱盤燁推辭不受,尹天曠道:“你們四人一起來到這離谷中,就是為了求取這柄劍,駱莊主也將劍贈與各位了。如今,他們三個都離世了,這把劍理應由世子保管。”

那朱盤燁也是隨性之人,聽尹天曠如此說,便也欣然收下,隨后說道:“這玉螭劍乃江湖圣物,其中必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只是朱某人一來不懂江湖之事,二來又不如尹公子這樣心思縝密,這玉螭劍的秘密估計要埋沒在朱某人之手了!”說完,自嘲般地哈哈一笑。尹天曠也隨他一起笑了起來,說道:“這秘密倒還真是埋沒了好,不然不知道又要挑起多少江湖紛爭。”

說完,兩人相視而笑,拱手告別。

憶梅山莊等人日夜兼行,風餐露宿,不一日來到了南京城。

這南京城不愧為自古帝王州,物華天寶,龍蟠虎踞,人煙湊集,金粉樓臺。酒館茶樓、布莊鞋店、筆墨字畫、洋物番貨,應有盡有。還有紅梅新唱,香陣卷溫柔,句句動人,夜夜笙歌。秦淮河上,畫舫如織,船中不時傳來婉轉的歌聲,動人心魂。

廿廿自小生活在西北大漠之地,最近才去過京城。哪里見過如此繁華的南國風光。此時正值春末夏初之際,晚風中摻雜著讓人微醺的氣息。

幾人進得南京城,已是傍晚,街道兩旁的店鋪華燈初上,大街上的行人依然熙熙攘攘,十分熱鬧。廿廿、素弦和碧簫都是第一次來南方,三個姑娘看到一切都覺得新鮮,一邊走著,一邊睜大了眼睛這里看看,那里瞧瞧,生怕錯過了什么。星遠則打聽著哪間客棧比較好,好將一行人安頓下來。尹天曠則守在廿廿身邊,寸步不離。

不一會兒,星遠回來,臉上掛著嘻嘻的笑。尹天曠見星遠神色有異,問道:“怎么了?”星遠撓撓頭道:“今日秦淮河一帶正好召開花魁大會,公子……要不要去看看熱鬧?”還未待尹天曠回話,廿廿搶先問道:“什么是花魁大會?”

“就是……就是……”星遠斟酌著不知如何回答,卻被素弦啐了一口:“啐,星遠口中又能有什么好事,廿廿你別聽他的。”素弦說著,卻不由想起了那天和金矢一起去品香閣的情形,臉上不由微微一紅,又怕被其他人看到,忙低了頭。

“反正是有大熱鬧好看。”星遠故意挑逗廿廿,“你沒看,全城的人都往秦淮河那邊去呢嗎?大家都是去看熱鬧的。”星遠說完,瞧著廿廿的反應。

廿廿果真被星遠的話挑起了興趣,左右瞧了瞧,果真好多人朝著一個方向走,那些推著小車的小商小販也都朝著那個方向去了。“咱們去瞧瞧吧!”廿廿仰頭對尹天曠道,“瞧瞧那花魁大會到底有多熱鬧。”

“哈哈,”尹天曠笑道,“瞧一瞧是可以,只是怕是咱們去了,人家這個花魁大會就不開了。”

眾人齊問:“為什么?”

“因為廿廿去了,他們還用選什么花魁呀!”

一行人隨著人流一起來到秦淮河畔。

槳聲燈影連十里,歌女花船戲濁波。只見那秦淮河兩岸金粉樓臺,鱗次櫛比;畫舫凌波,槳聲燈影;紅袖飄香,笙歌伴宴,紈茵浪子,瀟灑詞人,往來游戲,馬如游龍,車相接也。不愧為江南佳麗之地,如花美眷之所。其間風月樓臺,尊罍絲管,以及欒童狎客,雜妓名優,獻媚爭妍,絡繹奔赴,垂楊影外,片玉壺中,秋笛頻吹,春鶯乍囀。此時,南京城里大半的人都已匯聚于此,談笑風生,紛紛議論著今日的花魁大會。那些賣花的,賣小吃的,賣小玩意兒的此時也都聚在此地,吆喝聲此起彼伏,希望能個湊個熱鬧,多掙份辛苦錢。

各個茶樓酒館全都爆滿,不少酒樓應付不過來,干脆在河邊支起桌子。很多文人雅客臨風談笑,飲酒賦詩。

憶梅山莊一行人站在秦淮河邊,晚風陣陣撲面而來,夾雜著初夏氤氳的氣息,以及河水甜腥的味道,和絲絲脂粉的香氣。兩岸臨河建著兩排兩三層的木質小樓,每幢樓都緊緊挨著,深棕色的房子上點綴著一個個深紅色的燈籠和或粉或白的窗紗,臨風招搖著。那是一個個溫柔鄉、銷魂地。

秦淮河里,一只只各具特色的畫舫裝飾著各色輕紗與花卉在河水中輕輕搖曳,夜色中,似一只只欲飛欲舞的蝶。琴聲撩人,清歌曼妙,美人獨坐,這般情形,恐怕也只有夢中的仙境才有了。

廿廿站在秦淮河畔的青石板路上,定定地看著這一切,不禁有些出神。她忽地抬起頭來對尹天曠道:“天哥,這里這樣美,我們莫不是走進了畫里?”頓了頓,又道,“我以前只道茫茫大漠、落日孤煙是美的;憶梅山莊終年梅花爛漫,到了冬日落梅與雪片齊飛是美的;到了京城,皇城中那赤紅色的巍巍高墻映著落日的余暉是美的;離莊中那一大片如霧如雪的梨花是美的,如今,眼前這番景象,又不知該怎樣形容了。”

尹天曠微微一笑,眼中透著溫暖的光,輕聲說道:“只要能和廿廿在一起,我覺得荒山石崗,枯樹敗花都是美的。”他說著,定定地看著廿廿,一眼萬年。

可憐星遠等人,只覺得又酸又麻,說不出什么滋味,只能沒事找事地看看這里,瞧瞧那里。碧簫看著眼前這一幕,心中的酸楚又有誰知。

“河邊潮,你穿的鞋子又薄,咱們趕緊找個酒樓坐下吧。”尹天曠說道。廿廿果真覺得腳下有些涼,輕輕跺了跺腳。青石板縫里的青苔似黏膩的蛇,潮濕又陰冷。

卻不想,幾人問了好幾家酒樓,都客滿了,說是幾個月前就已經將今晚的位子定光了。正躊躇間,忽地只見人叢中涌過一群人,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一個華衣錦服的公子走過來。

“我家世子在這邊的酒樓定了臨河最好的位子,邀請廿廿姑娘和眾位一起飲酒賞月。”憶梅山莊眾人定睛瞧去,來人卻是漢王府世子朱瞻圻,說話的正是他的隨身侍衛明軒。

憶梅山莊眾人不由驚訝得上上下下打量著朱瞻圻。星遠詫異道:“你竟然沒死?!”

明軒一聽,怒了,將手按在佩劍上,沉下臉道:“不得對世子無禮!”朱瞻圻卻咳了一聲道:“讓諸位失望了,在下目前安好。”朱瞻圻說這話的時候,眼睛卻一直瞧著廿廿。

“你沒事……太好了……”廿廿道,“這些日子我一直很擔心……”語氣中透著真摯。

“你……”朱瞻圻頓了頓,“不怪我?”明軒從未聽到朱瞻圻對誰說話這樣小心翼翼。而這份小心翼翼,卻也被掩蓋在了鎮定與冷淡中。

“如果天哥有事,我定會怪你。”廿廿道,“如今大家都安好,我心中便也安然了許多。”眾人聽著廿廿這些話娓娓道來,就像是一朵在山谷開放的潔白的百合,寂靜又淡然地地散發著淡淡的幽香。只讓人仿佛覺得,她的“安好”,便是自己的“安好”。

喧囂又旖旎的秦淮河,在這靜謐的夜色中,漸漸蕩漾開去。

尹天曠見狀,雖深知朱瞻圻的心思,卻也不好再說什么,雙方算是“握手言和”,幾人便一同來到秦淮河畔最大最豪華的酒樓——秦淮夜語。二樓臨河的位子是觀看秦淮夜景和花魁大會最好的位置,既能站高望遠,又能看清曼歌輕舞,花叢美人。

眾人圍桌而坐,除了明軒,朱瞻圻身邊還跟著魅姬和鬼蜮雙蝶三個武林人士。一行一共十人圍桌而坐,看起來倒甚是和諧。這秦淮夜語不愧是秦淮河畔最大的酒樓,即使在整個金陵城也十分有名。那二樓大廳甚是寬敞,擺了二十幾張桌子,都坐滿了客人。大廳中央專門辟出一塊地方,給江湖藝人表演助興。此時,正一男一女兩個人,抱著琵琶唱評彈。其他桌的客人或高談闊論,或低聲細語,或觥籌交錯。不少當地的達官貴人或者文人墨客還請了這秦淮河的姑娘作陪,鶯鶯燕燕,當真是風光無限。其間還有一些賣小玩意兒的低聲吆喝著穿梭在各桌之間,兜售著時令鮮果、各色鮮花、當地小吃等。

小二忙上了茶水點心,什么千層糕、桂花糕、蘿卜包,水晶蝦餃,都是南方的jing致小點心。憶梅山莊眾人在路上行了一天,此時倒是真的餓了,毫不客氣地舉筷吃了起來,不一會兒,這些小點心竟被他們風卷殘云吃光了。星遠連連叫著又要酒又要菜。看得明軒直皺眉,心中暗道:“世子這次可真當了冤大頭了。”

魅姬媚然一笑,斟了一杯酒推到尹天曠面前,說道:“許久不見,妾身敬公子一杯。”那聲音簡直比唱評彈的姑娘還要軟糯。

尹天曠拿起酒杯,放到鼻下聞了聞,微微一笑道:“好酒!”說完,一飲而盡。喝完后,不動聲色地看著魅姬,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魅姬的臉上卻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異和失望。隨即又恢復成一臉勾人心魄的笑意,只是這笑不免有些尷尬。原來魅姬擅長用毒,心中一直暗暗將尹天曠當了對手,因此今天和第一次與尹天曠見面一樣,是在與對方斗毒。她遞給尹天曠的那杯酒里放了極厲害的毒藥,卻不想尹天曠用鼻子一聞,便判斷出了毒性,隨手便給解了去。

“什么好酒,甜不絲絲的,一點味道都沒有!”那羅十少粗著嗓子叫道,又轉頭沖店小二道:“你們這個點也忒小氣了,這么小的酒壺酒杯,還不夠俺塞牙縫的,快給我來一壇老燒酒,換大杯來!”

店小二見他長的兇,不敢怠慢,忙不迭地去了。那些南方人說話本來就比北方人輕言輕語,羅十少這種大嗓門在當地極是少見的,周圍的酒客不由都轉過頭看他。羅十少卻混不在意,只自顧自地吃喝。坐在他旁邊的羅一洛的眼睛一直在廿廿身上打轉。

廿廿見了他,也很親切地沖他笑道:“你這個小鬼頭竟也在這里,那日自你帶我去品香閣后,我便一直再沒見過你,又去哪里找樂子去啦?”

卻不想廿廿這一句話說出來,將朱瞻圻和尹天曠兩個人都激怒了。連帶這素弦和碧簫心下也都惴惴不安。

羅一洛用余光瞟了瞟一臉冷峻的朱瞻圻,臉上的冷汗瞬間冒了出來,忙道:“姑娘說笑了,那地方取的名字,我還以為是買點心的,想帶姑娘去嘗嘗,沒想到,嘿嘿……”

“哦,”廿廿轉著眼珠想了想,“那地方不是賣點心的嗎?我看有好多漂亮姑娘,那是干嘛的?”她說著,又轉頭沖著朱瞻圻道,“小王爺,你常去那里,那里究竟是賣什么的呢?”

她這話說完,尹天曠和星遠兩人都“噗嗤”一下笑出了聲。只聽尹天曠道:“原來小王爺還是品香閣的常客呢,怪不得在這秦淮河也如此地如魚得水。”

朱瞻圻一聽,狠狠地瞪了羅一洛一眼,卻又不屑去爭辯,只淡然說道:“不敢當,尹公子才是個中老手,這一點本世子可是甘拜下風。”

羅一洛見氣氛尷尬,又是自己捅出的簍子,忙舉了酒杯對眾人道:“喝酒,嘿嘿,喝酒。”

尹天曠借勢道:“好!”他說著,斟了一杯酒,遞給魅姬,眼中閃著戲謔的光說道:“美人配美酒,姑娘也來一杯吧!”

魅姬知道這是尹天曠的“回敬”,只得笑意盈盈地接過,放到嘴邊聞了聞,卻聞不到任何異樣。她斷不出酒中放了何物,自然不敢冒昧飲下,不由端了酒杯在嘴邊,喝也不是,不喝也不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尷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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