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三章 宮宴

玄湛樨

笙歌妙曼,醉風含情。

天啟二年,玄國鄴城王宮里的第一場未央盛宴,也是公儀緋自出生以來,第一次背井離鄉,遠離熟悉的漢國宮廷,作為一個附屬小國的唯一的公主被送來。

公儀緋與雁夫人二人,一主一仆,雖是一路疾行,卻仍是晚了一刻方才來到未央殿。殿門已然是關了,門口重重侍衛,一個個默不作聲,守著本分,如木石一般立在殿門外,如鱗似羽,一直站到階下。

黑沉的階下,公儀緋看不清這些侍衛的臉,但她清楚,他們此刻臉上也是木石一般,不會有任何波瀾。殿外的冷寂無常,和自一門之隔后殿內傳來的悠悠笙管相比,就好似是兩個世界―地獄與極樂的云泥之別。

說來可笑,公儀緋雖然是一國之公主,漢國國君的親妹妹,奈何身份低微,漢國又是玄國的臣國。所以,此時此刻,占了下風的公儀緋只好依臣禮同雁夫人一齊跪在殿外階下。

六出飛瓊漫作世間晶瑩,不知何時,空中竟開始飄雪,雪下得不大,落地即融,這倒是礙不了難得的斑斕燈火,卻是讓公儀緋有些跪得辛苦。

一路車馬奔波,渾身尚有些酸軟的筋肉此刻受了無形的寒氣與點點融雪的催化,開始有些微微刺痛,膝蓋尤甚。這種滋味,雖然不好受,但公儀緋二人仍然不動如山,跪定在那里,一前一后,仿佛兩位虔誠的僧徒。

“丹公公,你看這枝好不好,嗯……不對,還是這枝更好些,不對不對,還是這枝更妙……”一個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公儀緋雙眼的瞳孔收縮了一下,一直微蹙的眉頭竟是這般就松了下來。

那個熟悉的聲音在接近,而且愈來愈快。終于,一雙朱繡宮靴停在了公儀緋面前。繼而,還是那只熟悉的小胖手,但,這次,卻不是拉她的手了。

小胖手伸出了右手的食指,放在了公儀緋的下頜的位置上,示意她抬起頭來。

公儀緋再抬起頭來時,見到的軒轅琲已然是換了另一身朱紅華服,引人注目的是,正調戲她的右手手腕,沒錯,這分明是調戲,誰能想到一個才六歲大的孩童居然能作出這樣的事,不巧,公儀緋這算是被他調戲的第二次。言歸正傳,軒轅琲的右手手腕上,有一串紅珠,一顆顆詭異的暗紅色的珠子,讓人有種它們是血凝聚而成的錯覺。

“丹公公,我覺得這幾枝都不錯,就讓這位漂亮姐姐同我一起呈上去,如何?嘿嘿……”軒轅琲故意這樣說著,不給丹公公猶豫和回稟皇上的機會,直接拉起公儀緋便走向未央殿的偏門,公儀緋和雁夫人也順水推舟,跟著軒轅琲前去。

“丹公公,小王爺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宮里宮外都是如此,還請您不要見怪……”看著軒轅琲故意小跑快走,劉出微微搖了搖頭,只好向在一旁坑神的丹公公拱了拱手,自己也連忙跟上。只聽到后面飄來丹公公的嘀咕,“真真是皇上的親侄兒,又能把他怎么樣……”

“哈”劉出笑了一下,不用回頭,他也能想到丹公公無奈到似乎下一秒就會跳腳的樣子,畢竟是司空見慣了的。

話說回來,軒轅琲一路小跑,一如拉著公儀緋去看花燈會路上的樣子,只不過,這一次,沒有那般多的人群阻隔,兩個小人很快就各執一枝白梅在手里,可以說是毫無顧忌,大搖大擺地從側門走進未央殿,但到了未央殿內,原本還意氣風發的軒轅琲一下子就從猛虎變貍奴,他躬下身踮起腳尖,想要從一架兩人高的屏風后面不引人注意地悄悄溜到自己的座位上。但事實表明,這是不可能的。

未央殿內,無論遠近,燈火千陽,室如永晝。而在這輝煌照應之下,軒轅琲的一舉一動雖然已是在他看來百倍的小心翼翼,但實際上,他的一切動作都被放大在了那架雪繡屏風之上,似皮影戲一般。

“琲兒!”

聲音洪亮,無形中讓人感到幾分天子之威的壓迫,但更多的,是一個長輩對晚輩的半慈半嚴。座上天子,是玄國如今的皇帝,亦是軒轅琲的親伯父。

軒轅琲聞言,也不得不乖乖出來,當然也少不了公儀緋,畢竟,軒轅琲的手可是一直緊緊抓牢,從未放開過。

到底是自己遲了在先,軒轅琲便拉著公儀緋和牛皮糖似的直接撲倒在了皇上懷中。殿內下首的幾位機要大臣見了,竟也是見怪不怪,只是看到公儀緋,不免互相交換著目光。

“皇伯父,琲兒可不是故意要遲到的,我早就來了,只是路過御花園,看到園中白梅開得正好,便讓丹公公陪我去挑了幾枝頂好的,如此這般,借花獻佛……”說著,他將自己手里的白梅舉起,而另一只手,正是一直抓著公儀緋手腕不肯放的那只,此刻,舉起了公儀緋的手和她手里的另一枝白梅。

皇帝打量了一下公儀緋,對她的身份自是清楚。

也沒多問,將兩人手里的白梅接過,隨手放在了一只饕餮金樽中,斜立著,又看了一眼身邊匆匆趕來的丹公公和身側下首那空著的位置后依禮跪下似是等待自家主人的劉出和雁夫人。便轉頭拍了拍軒轅琲的頭,伸出手來,輕輕掐了掐他的小臉,道:“你這小子,夫子就這樣教了你一副油嘴滑舌出來?還不快帶著客人去坐好?”

“皇伯父說的極是,琲兒這就帶緋姐姐好生坐下,嘿嘿。”說完,軒轅琲便帶著公儀緋連邁急步,像條泥鰍一樣,眨眼就遠離了皇帝,乖巧坐下。

剛剛坐定的公儀緋,鎮定自若,和軒轅琲喝茶吃點心,偶爾說著幾句。只是,目光不免放在了皇上周圍,皇上的左右兩邊都沒見有妃子,只有右手邊三尺遠的位置坐了一個年紀看上去比自己大上了兩三歲的華服少年,想來應是太子無疑。

這邊,殿內的歌舞仍在繼續,剛剛的小插曲并沒有干擾到眾多麗人的婀娜柳姿,也沒有打擾在座大臣和皇親國戚們的觀舞的興頭。

一隊舞姬的表演結束,伏首低眉順從地從大殿兩旁后退離去,另一隊舞姬悄然登場。

面前的這些舞姬身形玲瓏嬌小,赤足佩銀鈴,白紗水袖,峨冠束發。同剛才的那隊剛退下還未走出未央殿的高大,身著紅衣窄袖,配著弓矢的散發舞姬相比,一方柔情如水,另一方便是狂烈賽火。

“久聞漢國歌舞與我玄國大相徑庭,今日初賞,皓月嬌娥具在,唯有一點,美中不足,吾玄國境內沒有漢國樂師,真是遺憾啊”皇上看了一眼殿上已經準備好了的舞姬,目光如炬,流連輾轉,最后落在了公儀緋身上。

“聽聞漢國公主深諳六藝,琴藝最好,不知今日,朕可有幸能濡染一二?”說著,已有兩位內侍將一古琴抬至殿中,放在了舞姬前方。

殿中人,也紛紛看向了公儀緋。公儀緋臉色如常,施施然向皇上行了禮,緩緩一步又一步,出位,入座。

右手,輕輕掃過琴弦,若有若無的聲音,是一把好琴。只可惜,現在不是彈琴的好時候。

“臣女公儀緋,在此獻丑了,琴藝拙劣,還請皇上勿要怪罪。”公儀緋淡淡皺了皺眉,雙手已然是搭在了琴弦上,此時此地,此情此景,讓她來奏一曲喜樂,真正是強人所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