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鸞鑒

第五十一章 囹圄

玄湛樨

一如謝太傅當日所言,軒轅珷不加思量,魯莽急行的大刀闊斧,不但沒有成為他手里斬除奸臣的利劍,反而是成了丹公公等人拉扯他墜離高高在上皇位的一方推手。

不知怎地,也不知是何時,靈奉寺那本就離奇的鬧鬼傳聞漸漸地,又變成另外一個模樣,荒唐無稽,卻偏偏是有人信了。

“哎!你聽說了嗎?當日先帝在靈奉寺的大雄寶殿是看見了先康王的鬼魂,所以一時發了心疾而死。”

“先康王,那不是康王的親爹嗎?聽說他當年可不是病死的那么簡單,他和如今皇上的生母可比先帝早先認識。”

“哎呦,那這樣,故事里的和尚不就說的是先康王,那權貴之妻說的可是皇上的生母?那,那皇上豈不是……?!”

“噓!不要命了!這種沒來由的話也敢說這么大聲,我看你是喝多了!”

還是那個當初的茶水攤子,聿清臨仍是一副平常的打扮,穿了身月白衣衫坐在角落里,喝著店家那和凰羽霧蓮差了許多的茶水,一門心思卻都放在了那方才聽來的談話和另外一件事上。

上次在靈奉寺內,本已是讓軒轅珷身受桎梏,動彈不得,他當日,只消那一掌蓋在了軒轅珷的天靈,便是大功告成。

可偏偏,他是在那軒轅珷的琉璃眼中發現了他那師姐殘存的一絲元靈。原本,當日在止水峰,他還以為她從此身殞道消……

那日他又匆匆告了假,將要教軒轅琲的功課全數都拋在了腦后,他趕回了止水峰,在竹苑里翻出了她留給他的那幾卷書。

原來早在煉化那青琉璃珠的時候,她就發現了這珠子,也只不過是一個封印,至于珠子里頭究竟封印了些什么,她沒有細談,只說讓他去尋凈生大師的徒兒,真智。

“好師姐,清臨從未記恨你,你卻偏生要償還嗎?還是我這些年給你尋了那么多麻煩,到頭來,你也留了個麻煩給我嗎?”

聿清臨突然覺得很是慶幸,他這師姐當初舍了自己的一絲元靈來煉化這青琉璃珠。不過,若是當初他不帶著這青琉璃珠去麻煩她,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么多事情……

一切頭緒又回到了軒轅珷身上,自然,聿清臨也在意起方才這聽來的談話。其實,這樣的閑言亂語,他從止水峰趕回來的一路上,已經是聽了許多。

不單單是街頭百姓,就連仙客來里的那些王孫貴胄們也有把這當茶余飯后的談笑來說嘴。

流傳至此,軒轅珷還會不知道嗎?軒轅珷即便知道了,也不能強行壓下來,而朝臣們又會是如何議論紛紛?

“想不到只是回了一趟止水峰,就生出這么多事來。”

嘀咕了一句,聿清臨在茶盞下留下了幾枚銅板,他現在要趕快去康王府,事態發展到這地步,當時目睹了一切的劉時,很危險。

與此同時,未央殿內,左丞帶著一干大臣正是明目張膽地在交頭接耳,哪怕軒轅珷就坐在那里,他們也不怕。一旁垂手而立的丹公公也是瞇縫著眼睛笑著,看向下首的那些喋喋不休,議論紛紛的大臣。

當日在靈奉寺究竟是不是先康王的陰靈作祟,先帝又是否是因心疾發作而死,一切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軒轅珷的血脈身世已讓眾人生疑,無論他是承認還是不承認,已然先失了民心。

“皇上,民間傳言日盛,妄議天子,有損皇威,還請您下令責罰!”

“還請皇上下令責罰!!!”

如潮水般洪大連天,整齊一致的眾大臣的附和之聲,在寬廣的未央殿內,聽得軒轅珷刺心又震耳欲聾。

這是在逼他動手啊!為何每一個人都要逼迫他?!

情緒激動,怒氣翻騰,當日在靈奉寺被壓制下去的邪氣也一下子趁機奔涌而出,軒轅武又出現了。

“好啊,好啊!當然要罰,當然要罰!哈哈哈!太師,你這兒子同左丞的侄子們在仙客來舉杯痛飲,高談闊論,不如先做個表率吧?!”

為妖邪一時控了神智,軒轅珷當即沖到了下首,在未央殿上拔出了一個殿上禁衛的隨身佩劍,高高揚起,便直向太師身后他那兒子的頭上砍去,這一切發生的太迅速,眾大臣卻是誰也沒敢上前。

然而,軒轅珷手中的劍,并沒有砍掉太師兒子的頭,只是恰好劈碎了他的發冠。太師的兒子也一下子癱軟在了地上,大臣們也是嚇得個個面如土色,莫衷一是,有的伏地請罪,有的是為太師的兒子求情……可無一例外,他們心里都在想著同一件事。

這軒轅珷怕不是瘋了!

可不是瘋了嗎?軒轅珷癲狂地笑著,手中劍鋒又是出其不意地一掠,在那太師的兒子的臉上留下了一道從額角延至下頜的疤痕。

很痛,但太師的兒子已然嚇傻了,連一聲痛也喊不出來。

“無端非議,恣論皇室。按玄國律法,該當如何呢?”

“按律先行拔舌,再行車裂。可太師好歹也是世代忠良,朕又怎么能如此處刑?死罪可免,活罪難逃,這一劍,已足夠讓你記住了,是不是呢?”

自問自答,不等旁邊的掌刑的都官尚書開口,軒轅珷陰陰笑著,轉頭看向了眾位大臣,最后又是盯住了丹公公。

“皇上……皇上圣明,寬宏大量……”

“皇上圣明……”

稀稀落落,又是近乎潮水般涌現的大臣們的附和。

真是好生奇怪,剛剛一個個如虎如豺地步步緊逼是他們,現在一個個如鼠如雀地戰戰兢兢的,也是他們!

早朝,不歡而散,人心惶惶,軒轅珷確實是讓大臣們再也不敢談論那從“旁人”嘴里聽來的荒謬無稽之言,卻也幾乎是讓一干大臣們紛紛都傾向了丹公公和左丞一方。

畢竟,誰也不想有一天被突然發瘋的軒轅珷再在自己的臉上劃上那么一劍,亦或是,項上人頭不保……

然而,是夜,聿清臨卻是帶著劉時親自前往了宮中,前去找了那都官尚書。

“草民劉時有罪,當日,在靈奉寺大雄寶殿內,是我一時錯手殺了先帝,我已同家父劉出斷離關系,文書在此,大人判我一人罪責便是。”

劉時說著,從懷中取出來一方文書,遞給了都官尚書。文書有二,除了劉時想辦法偽造的一份逐離書外,還有一份,是他自己寫的一份罪案。

“劉時,你在這罪案上說,是先帝當日突作癲狂,意欲動手加害皇上,你一時急懼,這才錯手殺了先帝。本官問你,先帝如何會突作癲狂?本官又怎么知道,你說的是不是真的?!”

案情重大,都官尚書皺成一個苦瓜模樣,他本已是在此先行領了左丞的授意,去查劉時和公儀緋,不料,還沒等他出宮,這劉時居然自己找上門來。

“大人,你可信這世上有鬼?”

“哦?怎么,你難道還想借那些百姓口中虛言來為自己開脫?”

“那大人,你可知道草民的舊主,先康王殿下是怎么重病不治身亡的嗎?”

都官尚書聽了,眨了眨眼,似是開始有些猶豫,但最后讓他決定將劉時帶到軒轅珷面前,又聽憑軒轅珷的命令將他押入天牢的是聿清臨的一句耳語。

后來,被帶到天牢關起來的劉時,問了聿清臨,他究竟是在都官尚書耳邊說了什么。

聿清臨告訴他,他只在那都官尚書的耳邊說了一句話,“弒君罪可誅九族,你想要皇上和康王殿下的人頭嗎?”

翌日,康王府內早已是亂作一團。劉時一去,劉出也氣得生了急病。父子一場,主仆一場,劉時,沒告訴過任何人他要前去認罪的事。

偏不巧,就在這關口,軒轅珷又下了旨意,隨口找了一個緣由,將軒轅琲禁在了康王府內,無詔不得出府,但卻沒禁了他人的登門拜訪。

是以,方便了謝瑾和許赫等人的同時,也難免不會招惹來隔壁的兩只蒼蠅。

夏正德兄妹二人,一反常態,平日里頭一個是整日流連忘返于東街的紅玉楚館,一個是費盡心思天天纏著軒轅珷。同軒轅琲見了面,莫說是招呼都不打一個,不拳腳相見已經是大善。

如今,康王府出了變故,這兄妹二人倒像是來做客一樣地,堂而皇之地便登了門。

“呦,這康王府平日里頭是沒人好生照看嗎?這枝葉也不修剪,倒也真是物似主人形,還是說,康王府里已經周轉不開了?”

夏正德一邊奚落,一邊踢著院子里盆景,看著坐在院子中央愁眉苦臉的軒轅琲,現在只她一人坐在那兒。

劉時下了獄的消息是二更時分從宮中傳來的,從二更到現在已經正午,整座康王府,上上下下的人,都未曾再闔過眼,也沒心思打理事物。

“本王樂意!無事不登三寶殿,你們二位,如果是來看笑話,抱歉,恕不奉陪!”軒轅琲遠遠地就看見了攜手而來的夏氏兄妹二人,這兩個尖酸刻薄的鬼東西,這時候上門,嘴里還能出什么來?!

看到軒轅琲氣沖沖而來,夏正德拉著夏婉連連向后退,故意引著軒轅琲也一齊走過來,直至到了康王府的大門前,他帶著夏婉一跳腳,跨過了門檻,而軒轅琲卻是被王府門前的調來“看守”的羽林禁衛給硬生生攔了下來。

“康王殿下,圣上有令,您無詔不得出府!”

軒轅琲聞言,也只好退回幾步。而也正是在這時候,那門外的夏氏兄妹兩個,偏生又邁進了康王府。

一來一回,每每軒轅琲到了大門,兄妹兩個便連忙退出去,待軒轅琲被攔下來走了幾步遠后,又一邊譏諷著,一邊再度邁進來,如是幾番,回回軒轅琲的拳頭或是腿腳馬上就要打在那二人身上時,門口的羽林禁衛都會竭盡全力地將她攔住。

“就連你們也欺負本王!!!”

“王爺恕罪,皇命不可違。”

軒轅琲徹底是拿那門外的兄妹二人是沒什么法子了,一臉憤然,不必多言,尤其是那兄妹二人一左一右,接連在門檻處跳進跳出,明知軒轅琲無可奈何,嘴里也一邊嚷嚷著,“我來了,我走了,我又來了,我又走了,你能把我們怎么樣?”

怒目圓睜,軒轅琲卻只能站在那里,什么也做不了。

也正是在這時,跳來跳去的夏正德,冷不防地,突然感覺肩頭脖頸處一緊,下一刻,他人已是被扔在了門前的平地。

就在夏正德哎呦個不停,夏婉連忙跑來兩他扶起來,該為他拍打著身上的泥塵的時候,謝瑾和許赫出現在了這兄妹二人面前。

“阿赫,干得漂亮!怎么樣,夏公子,梁使大人,你可還要再來同阿赫再來比試一場?或者,換我來交手,如何?!”

謝瑾說著,將兩邊的袖口,向上扯了扯,揮著拳頭。

“好你個謝瑾,一介小小的太常寺丞,也敢在我面前耍拳頭?!耀武揚威?!”夏正德自覺失了顏面,一個拳頭便打了上來,只是,還沒到地方,便被許赫給擋了下來。

“那就換本侯來,梁使大人,不要忘了,這里可是玄國。”

夏正德兄妹看了看,齊齊圍上來的謝瑾,許赫,聿清臨還有一個太醫模樣的人,眼見著周邊過來看熱鬧的街坊百姓也是越來越多,自覺得時機不對,臉上也是愈見窘狀。

“那我來日再來討教!”

羞憤難當,就連臨走前撇下的這句話也是沒底氣的,惹得圍觀的百姓大笑一通后,人也都散了。

聿清臨等人這才轉過頭來,往府里頭走。不料,等謝瑾帶了王小良去看望劉出的時候,在院子里的軒轅琲,卻是手里直接拿了齊眉棍,直沖那最后走進來的聿清臨而來。

“為什么!為什么是你將阿時帶去認罪!他根本沒有錯!你又讓他去認什么罪!!!”

憤恨交加,軒轅琲說這話的時候,口齒不清,眼前也是因為那晶瑩而模糊,可手里的齊眉棍卻是半點不偏不差,直沖聿清臨而去。

“哦,那你想要的真相又是怎樣的?你可知道,劉時這么做,不單單是為了你,為了公儀緋,為了你皇兄,更是為了玄國百姓!”

棍點猛勢,聿清臨毫無還手之意,只是腳下神變,躲開了軒轅琲的一招一式。

許是清楚軒轅琲的脾氣秉性,謝瑾也從內間跑來,和許赫兩個一人一邊抓住了軒轅琲。

“你們都別攔我!我要出去!我要入宮,我要去見皇兄!!!我要親口問他!阿時怎么會是弒君的兇手?!”掙扎著,軒轅琲漲紅了臉,手腳并用,謝瑾和許赫一時幾乎都要鎮不住她。

“軒轅琲!你給我聽好了!你若現在入宮,不光是害了劉時,更是會害了你皇兄,整個玄國也會落在那班大臣的手里!”聿清臨說著,手高高抬起,給了軒轅琲一記重重的手刀,登時,她便不省人事。

屋內,劉出病榻前,雁夫人關切向王小良問著病情。王小良診脈的手,微微顫了顫,轉身卻是從容地說了些,劉出憂思過甚。

“我無礙,夫人莫擔心……”劉出輕咳一聲,好說歹說,是又支走了雁夫人。

待聽到了雁夫人慢騰騰地走遠,劉出這才又深深嘆了一口氣。

“聽說……時兒他……被判了秋后處決,我與他到底是父子一場,不知道我這把老骨頭到時候可還能送他一程?”

王小良默然不應,收拾著隨身的藥箱,可每一個字,他一雙耳朵都聽得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