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湛樨
且說這邊劉時等人剛剛擺脫走了監官大人,身后不遠處便傳來了一陣爽朗的大笑。待眾人回頭來看時,只見得一人騎了馬,急急向他們奔來。
這人不是旁人,正是當日曾隨軒轅琲和聿清臨一同入宮述職的燕王軒轅鑠。
“小王叔!小王叔!”
既驚又喜,軒轅琲只一眼便認出來了那騎乘著一匹白蹄黑馬,穿著一身北疆異族衣衫的軒轅鑠。
顧不上什么體統禮儀,軒轅琲邁開了大步便也朝軒轅鑠的方向跑了過去,兩人相遇到了中途,軒轅鑠也即刻勒住了馬,跳了下來。
“喊王叔就喊王叔,不然十一叔也好。你這小子偏要再加個‘小’字,倒像是我比你還小那么十幾歲!”
“哈哈哈,十一叔你風華正茂。琲兒怎好意思把你喊那么老!”
秉性相投,久見欣喜。軒轅琲和軒轅鑠一邊聊著一邊又一同走來了車隊的方向,在眾人的眼里,他們二人就如同兩只樹上經年未見的鳥雀友人似的在那里嘰喳嬉笑個不停。
“哈哈哈,若不知這兩人輩分底細的,還以為是兄弟呢……”
“哈哈哈,燕王殿下和康王殿下本就同歲,左右也不過差了幾個月大。”
看了混在一起搭肩相談的軒轅鑠和軒轅琲兩人,雁夫人和劉時忍不住偷偷悄聲低語地打趣了起來,引得一旁還歪坐馬車上的謝瑾也癡癡笑著。
然而比之眾人,一直站在一處土丘上的許赫卻沒這般心思,從方才落腳到了此處白狼關外的土丘野地,送走監官大人一行人,再到軒轅鑠騎馬奔來,他心中始終縈繞著一種復雜而糾結的感覺。
滿懷思念卻又拒絕、滿懷欣喜卻又悲凄、興致高昂卻又愁腸百結……
這般矛盾的源頭歸根結底是來自他的身世。他并不是純正的漢人,雖然隨了父親許將軍的漢姓,名為許赫,可自他出生后的七年里,他一直都長在北疆。
他的阿娘,是北疆先狼主的妹妹。在許赫七歲和阿娘、阿爹回到鄴城的將軍府前,他一直都生長在那片廣闊的天地原野中。
他降臨人世后的第一眼,他踏出的人生第一步,他會說的第一句話……這里有太多太多的回憶,比起鄴城,這里才更像是他的故鄉。
畢竟,因著身上流著的一半異族之血,因著同尋常孩童不同一般的相貌,因著初回中原對漢話漢字一竅不通,他從未被那些人真正的接納過……
可如今回到了這邊,他們會接受自己嗎?如今的大玄與北疆,早已勢同水火。
“許將軍,莫看了,天色不早,我們還是快些入城吧!”
萬千思緒被這一句呼喚突然打斷,下一刻,許赫已然被聿清臨給拉扯著跟上了其他人,一同進入了白狼城。
是夜,在白狼城內,軒轅鑠將他們一同請去了軍營接風赴宴。至于行裝住所,更是在早先一兩個月的時候,軒轅鑠自接到了鄴城來的傳書便著人備下了。
一切都安排得十分妥當,就好像是有人提前叮囑過了一樣。
在軒轅鑠的帶領下,許赫等人見過了白狼關的各路守將和軍師后,便又都聚在了另一處營帳里。
一進得營帳,聿清臨便聞到了一陣烤肉香,只見這營帳里雖然無案無席,倒是在中間掘了一個兩張茶案大小的土坑出來,里面架放了木炭和柴草,生好了一團火,火上正架串著一只肥美的烤羊在那里。
烤炙隨生的煙火也順著營帳上方特地留開的天窗似的洞口飄散了出去,只留得滿帳烤羊的香氣。
而地上環繞在這只烤羊周圍的,是四條厚厚的羊皮褥子,剛好能讓他們七人分坐四方。
除此外,地上還另擺了許多酒菜和糕餅、果子。
“你們都下去吧,本王來烤便是。”
待擺擺手屏退了原先在帳中看著火候的兩個侍女,軒轅鑠就像一個小孩子似的將剩下的六人每一個都拉請到了褥子上席地而坐,最后自己坐在了軒轅琲的一邊,繼續烤起了面前的全羊。
不僅僅是聿清臨,劉時、雁夫人和其他人從未見過如此隨性的王爺,自己駕車入城,自己動手烤羊,再看看軒轅鑠一身三三兩兩北疆人的行裝,莫說他像極了一個北疆人,就算說他是一個真正的北疆人,也沒人會懷疑。
“來,聿先生,你我也算是老熟人了,不用客氣,請。”
“謝過王爺了,不過聿某不吃肉的,隨便用些酒菜就好。”
“那還請聿先生隨意了……”
熱情異常,軒轅鑠這邊烤好了全羊,便從腰間取下了佩刀來為每一個人割分好了烤肉,又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紙包來,那是他自己親自調配的椒鹽,他為每一個人的烤羊肉上都灑好了這獨特的香料,更是為雁夫人與軒轅鑠多分了些最鮮嫩的羊腿肉。
聿清臨一邊看著軒轅鑠的熱絡模樣,一邊為自己酙了一杯馬奶酒,入口的一瞬間,他感到軒轅琲朝他這里看來了一眼,而且是滿懷氣憤的那種眼神。
是了,她不單食不得牛乳,凡屬乳類的吃食,她統統碰不得。在這營帳圍坐在一起的七人中,獨她一人,只能吃些烤肉和尋常的酒菜,其他的像是馬奶酒、酥酪蒸餅、芝麻酪一類的北疆風味的美食,她一概不能入口。
方才自己又攔了她,如今兩件事湊到一起,火上澆油,怒氣悶心,也難怪她會這樣看自己。
聿清臨這般想著,仿佛故意地,又是同時往嘴中送了一大口抹了厚厚一層酥油椒鹽的酥酪蒸餅,順便又飲了一大口馬奶酒。
至于烤羊肉,他自己雖然是吃不得,可他旁邊挨著許赫的謝瑾卻吃得。
聿清臨細心地將盤中的烤羊肉裹了一些在酥酪蒸餅里,遞給了一旁的謝瑾。謝瑾一把接過,這便鼓起兩腮開懷大嚼起來。
這邊,對面一直瞪著他的軒轅琲,見了這情形,立時已然把頭扭到了一旁。
不多時,軍營的守將們又來延邀眾人去外頭看營中將士們拳腳比試,這七人也就一同出了去,聿清臨也終于抓住了時機湊到了劉時的邊上。
“欸!阿時,你們家康王的這王叔,怎么看上去……怪怪的?雖說早先我和他已在鄴城見過了一面,但沒想到……”
“沒想到他是個這么隨意的人?身為大玄的王爺居然堂而皇之地在這邊穿起了北疆人的衣服?”
劉時一邊說著一邊笑著搖了搖頭,繼而便正了正神色。
“先父在時,我也曾聽過一點。燕王殿下還很小的時候就和太妃娘娘被先皇外封來了這白狼城,太妃娘娘沒幾年便因病去世,燕王殿下身邊也沒什么老臣照看,所以他便終日浪蕩,這才成了今日的模樣……”
“唉……孤苦伶仃一人在邊關生活了這么久,也難為了他……”
聿清臨漸漸放慢了腳步,看著前頭蹦跳拉扯著軒轅琲去看熱鬧的軒轅鑠。深切明白了某人曾經教導過他的一個道理。
“嗯……和其光,同其塵。什么意思你明不明白?”
“師姐,清臨不明白。”
“就是說要和他們一樣每日吃好喝好玩好睡好,但同時不能忘了修行……無論怎樣,哪怕有一天,只剩形單影只一人,也要好好活著!”
聿清臨又一次陷入了迷思,心頭處的思念似乎已然盤結成網,網住了他的每一個心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