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下午,周冬忍轉醒。
他醉酒不論,主要是洗涼水澡導致高燒和傷口發炎,分開了都不是什么大毛病,放在一起就夠嗆了,雖說不傷及性命,但也足夠讓人渾身酸軟,頭暈目眩。
周冬忍迷迷糊糊盯著簡照昱看了一分鐘才認出人來,有氣無力的喊了聲師哥。
簡照昱給他掖了掖被角,神色看不出喜怒,仍舊是平常那副淡然模樣,“醒了啊,有沒有哪里感覺不舒服?”
周冬忍渾身都不舒服,但他什么都沒說,只是搖了搖頭。
簡照昱瞥了他一眼也沒多言,叫了醫生過來又是一通檢查,最后確定真沒大礙,只需靜養。
“小冬,你知道今早送你過來的時候,醫生差點兒報警嗎?”簡照昱語氣平緩,仿佛在說“今天天氣很好”。
周冬忍似乎喪失了羞愧的功能,連對不起都說得毫無波瀾。
簡照昱本意也并不是真要拿他怎么樣,心里也明白他現在的狀態不對,揉了揉他的頭發,無奈道:“歇著吧,有什么事等明天出院再說。
熬到這天中午,周冬忍jing神剛好些,開口第一句就說:“師哥,我的情況……你別和時晴說。”
簡照昱應了聲,什么都沒問,如此,才有了他和花語煙通電話的那一出。
抽完煙,簡照昱回病房,發現周冬忍已經收拾好了,jing神氣雖然還不足,但最起碼人瞧著是正常的,穿上衣服蓋住傷口,他仍是那個光鮮亮麗的周冬忍。
師兄弟倆沒多說客氣的話,處理好醫院的事后打車回家。
坐上出租,簡照昱才問:“你想去我那兒還是回江北別墅?”
周冬忍道:“江北。”
一個多小時到江北別墅,簡照昱跟周冬忍一起下了車。
“介意我參觀參觀嗎?”簡照昱十分客氣地問。
周冬忍終于對簡照昱露出了見面以來的第一個笑,帶了些許自嘲,“師哥,你別臊我了。”
時晴的房間一團亂,被褥團成一團堆在床尾,床單上似是還有淡淡的血痕,周冬忍的白襯衫像破布似的被丟在浴室角落,整個房間都透出一股破敗味道。
周冬忍給簡照昱倒了杯水,“師哥,你先喝口水,我去收拾收拾房間。”
簡照昱點了點頭,隨意地到處轉悠,仿佛真的是來做客一樣。
周冬忍口中的收拾房間,針對的只有時晴那間,他非常自然地換了床單被褥,塞進洗衣機里轉,趁這個時間來了一通大掃除,擦窗拖地,通風透氣,最后還噴了空氣清新劑。
洗好床單后他晾在院子里,還叫簡照昱一塊幫他抖了抖,整個人瞧著不能再正常了,根本看不出來有一點兒毛病。
等都忙完了,周冬忍叫了外賣,在院子里擺好桌椅招待簡照昱,哥倆往肚子里填了點東西,才預備開金口說話。
簡照昱這人瞧著溫溫潤潤的君子模樣,其實心眼兒都在揣在肚子里,說句話能繞十八個彎,現下也是如此,想說什么并不直說,反而瞅了瞅花園里的那片雜草問:“從前這里種的是什么?”
周冬忍一愣,似乎不明白簡照昱為什么突然問這個問題,他沒來之前不知道,等姚芷嫻嫁過來后花園一直是她親手打理,一年四季都有不同的顏色,漂亮得緊,“不太清楚,一直是……我媽打理的,我也叫不上名字。”
簡照昱點了點,嘮家常似的說:“小的時候,我媽也挺愛侍弄這些花花草草的,后來我弟弟駱一逐漸大了,到了青春期,三天兩頭得鬧,她也沒jing力弄這些了。”
周冬忍嗯了一聲,安安靜靜聽著。
簡照昱接著說:“我沒跟你說過吧,我是棄兒,是爸媽把我領養回去的,沒想到后來又生了駱一。”
周冬忍哪會知道這些,他張了張嘴,想說些什么卻又不知道該怎么說,最后只是喊了聲師哥。
簡照昱笑了笑,揮了揮手繼續道:“爸媽都覺得我是福星,覺得因為領養了我才有了駱一,對我更加的好。我一開始也挺高興有個弟弟,直到聽到家里阿姨說,假的就是假的,怎么著還是親生的好。”
“我開始對比爸媽對我和駱一有什么不同,有一點差別都會自己偷偷氣上半天,但是我從來不敢和他們說,因為我是‘假的’,我怕他們會不要我。直到有一天,媽媽當著我的面開除了那個阿姨,她和我道歉,直到現在我都還記得她和我說的那句話。”
“她說:孩子,你可以埋怨媽媽,媽媽沒有高你一等,媽媽也是第一次做媽媽,會做錯事,會說錯話,如果你有不開心,任何事都可以和我講。”
“師哥,你想跟我說什么?”
“人是多面的,是復雜的。小冬,你不是個糊涂人,這么簡單的道理應該明白,人沒有單純的善惡,全憑你怎么看罷了,善和惡不能相抵,你母親對你好和她做錯的事不能放在一起比較,你沒有資格也沒有能力把她的錯歸咎于自己,這對你太不公平了,對時晴……也不公平。”
周冬忍低著頭,沉默良久,手還是控制不住有些顫抖,嘴唇開闔,眼眸里流露出來的痛苦是那么清晰,甚至于音調都不穩:“師哥,我沒辦法……二十多年了……”
接下來的話周冬忍怎么也說不出口,可簡照昱明白。
二十多年了,一夕之間,他從天堂掉到地獄,親媽變成后媽,馬上就要結婚的心上人滿眼厭惡地仇視他,幾天之內天翻地覆,他還沒真正明白發生了什么,一個好好的家分崩離析,他連挽回都來不及,就一無所有了。
從沒有人問問他,周冬忍,你害不害怕,你覺不覺得委屈啊,你一個人能撐得過去嗎,你是否想靠著愛人的肩痛哭一場,你也可以理直氣壯地質問母親為何欺騙你嗎,你的錯真的大到要承擔這個后果嗎,你可以想念時晴嗎,你也需要她的溫柔撫慰吧,你可以挽回嗎,可以補償嗎,可以獨占嗎,可以……愛她嗎?
哪怕一個人都沒有,沒有人這樣問過他。
所有人都說,算了吧,你要走出去,不過是年輕時的一段戀愛,你以后會擁有無數次這樣的感情。
你的悲傷是懦弱,你的病因是膽怯,你自作自受,你的痛苦是因你太過矯揉造作。
即便是這樣,那就是錯的嗎?
勇敢是愛,懦弱也是愛。我太過珍重,我怕行差走錯,我怕她再有一絲難過,所以我膽怯、我造作,如果她可以因此而遠離塵埃,如果她可以如愿以償獲得新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