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女監離辦公衙門較遠,再加上武田真弓等人進入女監之后立刻關閉了大門,故此負責巡夜的捕快并不知道女監發生了變故,眼見三人拔高上房,飛檐走壁疾行西去,只得提氣高喊,“有人夜闖監牢,劫獄之人往西去了,快去追。”
高喊過后便想喚醒楊叔昀,不曾想原本已經嚇暈過去的楊叔昀竟然自行睜眼,不等巡夜的捕快聞聲趕到便翻身爬起,沖連聲道謝。
“楊大人言重了,你可曾受傷?”隨口問道。
“不礙事,不礙事,”楊叔昀拍打著身上的灰土,“還好,只是虛驚一場。”
二人說話之際幾名捕快自遠處趕了過來,不等楊叔昀發話,便抬手西指,“剛才有人闖進大牢試圖劫獄,好在楊大人臨危不懼,應對得當,令他們不曾得逞,闖入大牢的共有三人,此時已經往西去了,你們快去追!”
雖然官居一品,卻不是大理寺的堂官,趕來的捕快并沒有立刻領命,而是用請示的眼神看向楊叔昀,等他下令。
楊叔昀先前曾被劫獄之人挾持,這是件很丟人的事情,正在暗自懊惱,卻聽得言語之中對此事只字不提,知道有心維護他的顏面,再見發話之后幾個捕快并未遵行,便急切催促,“李大人已經下令,你們還愣著干什么,快去追呀。”
幾個大理寺的捕快聞言急忙點頭應是,招呼近處的同僚向西追趕。
“楊大人,闖入的三人貌似是沖著遣唐使來的。”隨口說道,楊叔昀可能沒注意到武田真弓拿走了一根簪子,卻肯定看到武田真弓揮刀砍削遣唐使所在牢房的鎖頭,他便是不說,楊叔昀也能猜到武田真弓等人是沖著遣唐使來的。
“李大人所言極是,”楊叔昀點頭說道,“來的三人都是日本人。”
“所幸只是虛驚一場,他們有心劫獄卻無功而返。”說道。
楊叔昀壓低聲音,“李大人有所不知,他們此行的目的并不是劫獄。”
聞言心中一凜,難不成楊叔昀也注意到有人將一支發簪偷偷塞給了武田真弓?不過這種可能性也不大,因為重犯監區只有兩盞油燈,光線很是昏暗,楊叔昀沒有靈氣修為,理應不得夜間視物才對。
正想出言發問,又有幾名捕快自遠處趕了過來,楊叔昀指著牢獄高聲下令,命那幾個捕快進去察看看守女監的女捕快的情況。
待那幾個捕快跑進地牢,低聲問道,“楊大人,你的意思是他們沒想救走那些遣唐使。”
“對。”楊叔昀點頭。
“既然不為救人,他們為何夜闖監牢?”追問。
“他們不是來救人的,而是來拿一份地圖的。”楊叔昀說道。
“地圖?什么地圖?”此番不是裝糊涂,而是真糊涂了。
“這我就不知道了,”楊叔昀搖頭說道,“你還記不記得先前那日本浪人催促同行女子的時候說了句話?他說的是‘地圖在光子手里,快去找她。’”
“楊大人聽得懂日本話?”很是吃驚。
楊叔昀點了點頭,“下官主政大理寺之前曾在禮部任職多年,粗通外邦言語。”
“楊大人的意思是他們已經拿走了地圖?”明知故問,此時他已經猜到所謂的地圖就藏在那根簪子里。
二人先前本就打過交道,此番楊叔昀被人拿住之后,表現的很是緊張,將其安危放在了第一位,事后又極力保全他的面子,楊叔昀便對其多有親近,低聲說道,“他們想必已經得手了。為了防止私藏越獄工具,大理寺的犯人關進監牢之前都會嚴格搜身,一些小器物或許還能私藏帶入,稍微大點的東西都會被搜出來,依下官之見,那張地圖應該個頭很小,女犯隔著柵欄就能扔出來。”
“哦,原來如此,”點頭之后再度說道,“依我看此事還是不要對外聲張了,畢竟犯人也沒有逃走,也沒必要節外生枝。”
“李大人所言極是,”楊叔昀說道,“今日幸虧李大人在場,如若不然,下官怕是難能全身。”
“慚愧,慚愧,”擺手說道,“若不是我好奇日本女子的長相,你也就不會陪我來這種地方,害的楊大人虛驚一場,實屬罪過。”
二人一邊說話,一邊走向南側的衙門公所,走到中途遇到了聞訊趕來的余一等人,余一早些時候也聽到了喧嘩之聲,但這里是大理寺,而她已經被調到了御史臺,也不便在沒有大理寺捕快陪同的情況下獨自亂闖。
此時已是三更時分,回到衙門之后和余一便告辭離去。
二人回返御史臺的途中,沿街各處還能看到搜捕劫匪的大理寺官差,不過他們也只是做做樣子,畢竟日本人和漢人的長相沒什么不同,只要換下了夜行衣,便是當面遇到,官差也認不出他們。
余一此行并未騎馬,便和她步行回返,黑公子自己跟在后面。
此前已經將督察地方吏治的差事交給了余一負責,途中二人說的就是關于派往各地的巡查使履職的一些情況,還有就是何時派出御史臺或大理寺的捕快前往地方問罪拿人。
由于派出去的巡查使人數太多,線索千頭萬緒,案情錯綜復雜,而戶部和御史臺又都是重司衙門,身兼雙職,便是他有過目不忘的本領,各地巡查的具體情況他也不可能全部記住,而他也不需要全部記住,身為主官并不需要具體做什么,只需提出辦案的要求,確定執法的尺度。
對于整頓地方吏治,的想法也很明確,一是盡量快,二是盡量狠,他受命于危難之中,干的本就是得罪人的差事,此番巡查越快越好,問罪也是越狠越好,但也不是一味的求快求狠,如果過快,就可能出現錯判和冤案,如果辦案太狠,那基本上就是走到哪兒殺到哪兒了,七品以上官員貪污沒超過一百兩銀子的幾乎沒有。
回到御史臺,黑公子拱開門簾走進西廂,回到正屋躺臥在床,他有睡覺之前梳理頭緒的習慣,此番想的就是武田真弓劫獄一事。
他并不知道武田真弓拿走的是什么地圖,不過有一點他能確定,那就是這份地圖對遣唐使來說很是重要,確切的說是對日本很是重要。
如果被抓起來的遣唐使比地圖重要,那武田真弓等人就會設法救人,但他們并沒有營救被抓的同伴,只是拿走了那份地圖,這就說明那份地圖比被抓的遣唐使更重要,而比被抓的遣唐使更重要的也只有國家的利益得失了。
想到倭寇屢屢侵邊犯境,再想到師父羅陽子對日本人的負面評價,有些后悔讓武田真弓帶走了那份地圖,萬一那份地圖標注的是大唐各地駐軍的情況,豈不是放虎歸山,助紂為虐。
不過轉念再想,這種情況應該不會發生,因為師父臨終前曾經嚴厲的訓誡過武田真弓,而武田真弓本人也不同于那些忘恩負義,恩將仇報的遣唐使,她對大唐是有著感激和敬仰之情的,想必不會干出有傷大唐的事情。
白日里多有勞累,想了片刻意識開始模糊,最終悠悠睡去。
次日早起,開門之后大頭照例端來了泡茶和洗臉的熱水,照例責怪了幾句,他每次都會責怪大頭幾句,但這并不影響大頭每天早上過來伺候他起床。
在洗漱的同時,大頭向他簡單說明了查封暗香樓的一些情況,截止到昨天入更時分,已經追繳入庫了八百多萬兩銀子。
八百萬兩不是個小數目,雖然對于巨大的財政缺口而言仍是杯水車薪,但戶部至少有了可支配的現銀,這些錢先不動,留著應急。
楊開照例上朝去了,余一昨天晚上喝了不少酒,便沒有與楊開同去,釋玄明在房中打坐念經,抽空去跟他說了會兒話。
雖然釋玄明也在暗香樓花銷了不少銀兩,但他跟其他客人的心態截然不同,別人是沖動虛榮,貪霪好色,而他則是悲天憫人且少經世事,被人利用了同情心。
并沒有跟釋玄明講道理,因為他并不確定自己認為正確的道理究竟是不是正確的,他也不強迫別人接受和認可自己的想法,只是與釋玄明隨口閑談。
釋玄明的情緒非常低落,便以寬慰為主,釋玄明早年一直在少林寺習武,行走江湖的時間并不長,而且他也的確慈悲仁善,悲天憫人,在好人眼中誰都是好人,在壞人眼中誰都是壞人。
對于的寬慰,釋玄明是領情的,但他并不買賬,只道所說確有道理,但忽視了很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他的所作所為看似沒有私心,實則還是有的,所謂私心并不一定就是自己占有才叫私心。自己不想占有,還不想讓別人占有,這也是私心。
釋玄明的這番話令對其刮目相看,釋玄明敢于自我反省,正視過失,這一點大部分人是做不到的,普通人的作法都是拼命的給自己所做的事情尋找借口和理由。
釋玄明有此等境界,日后必是一代高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