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芳菲,谷雨孤身一人背著一個小包裹,里面裝著十多本顧老神醫找的醫書,郎花縫的一身衣褲,五張鍋餅,拎著一把輕巧的小鐵鍬,去了深山老林,尋到了自己的狼群,以及狀如野人的小四。
在蒼狼的引領下,谷雨來到了半山腰的一處溫泉。
怪石嶙峋處,青翠的參天大樹掩映下,幾汪連環的野生溫泉池。此時的山風還較寒涼,泉水氤氳出的輕薄熱氣,令四周的花草樹木籠罩在一層淡淡的白色水汽中。溫泉池大小不一,深淺各異,水質略帶渾濁,在陽光下泛著耀眼的琥珀光。
不遠處一個較淺的泉池中,泡著一個jing壯的裸男,肩胛舒展,臂膀結實。幾只小狼崽正趴在他對面的石棚上,見到走來的谷雨和蒼狼后,十分新奇地站起身。
小四從狼崽的反應里,覺察到自己身后有異,轉頭看去……
“少奶奶!”小四驚喜地大喊大叫,忽的從泉池里站起身,光溜溜地想要沖過去。
“呀!”谷雨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擰眉閉眼把臉轉到一側,嗔他:“快穿上衣服!”
此時的小四,面容雖然還帶些稚嫩,但身形已經像個成年男子,他又長高了一截,已經比谷雨高出半頭,與染上大煙癮后的他,判若兩人。
小四三下五除二穿上了衣衫,沖到谷雨身前,將她抱起轉了兩圈,含淚笑著喊:“我以為你把我忘了!你是來接我回去的吧?”
谷雨拍打著他的肩膀,道:“快放我下來!”
小四見她腰肢恢復了,欣喜地問:“少奶奶生的是男娃還是女娃?”
“男娃,叫麟兒。”谷雨微笑。
“我當大舅啦!”小四將谷雨擁入懷中。
“是當大哥了。”谷雨推開他,道:“你師父和大少爺讓我來看看你,給你送點書和餅。一會兒就走。”
“少奶奶,不帶我回去?”小四愕然,道:“我過一天就往樹上刻道杠,眼下都呆這里半年了!我已經戒掉了!”
“你這不過得挺好么。”谷雨目光如止水,把帶來的包裹放到石棚上,道:“顧伯伯交代你好好背書,什么時候把這些書都背熟,我再來接你回去。”
小四看看鼓鼓囊囊的包裹怔在原地,喃喃道:“你們都不想我的么?你知道我是怎么活下來的?”
“不知道。”谷雨指了指她帶來的那把小鐵鍬,道:“我其實也做好挖坑埋你的準備了,見你過得這般滋潤,有些出乎意料。”
小四凝望著她,淌下淚來,問:“少奶奶,你為何對我這般狠?”
谷雨掃了他一眼,把鐵鍬往他腳旁一扔,轉身要走,扔下句:“因為你親手毀掉了我們寄予厚望的那個小四。我怨恨你。”
小四想要追谷雨,被蒼狼攔住,小四訝異地瞪著它,道:“咱倆一起吃住半年了,怎的緊要關頭還要攔我?”
“沒有用的,它是我用羊奶一口口喂大的,我對它來說,是娘親,也是主人。我不發話,你走不了,就消停消停好好呆這里吧。”谷雨遠去的身后飄來一句。
谷雨與小四的會面,前后也就一盞茶的工夫,留給小四許多醫書,一身衣褲,五張鍋餅,一把小鐵鍬。
小四沖她已經走遠的背影惱怒地大喊:“少奶奶!你把鐵鍬留給我作甚?想讓我吃完餅,再挖個坑把自己埋了么?”
事實證明,這把鐵鍬很有用。后來,小四用它挖過陷阱,抓住過野豬,烤過肉……
“天香苑”所在的鎮子,有個長樂縣赫赫有名的珠寶玉器店,賣些地道的和田玉石。
這日,閆府夫人楊氏在丫鬟小翠的陪伴下,坐馬車專程來此地逛玉器店,想給鱗兒請尊玉石觀音墜,再給閆家那三個胖丫頭,一人請尊羊脂彌勒佛。
抵達時已經不早,又和小翠兩人在玉石店里逛了許久,左挑右揀,等選到中意的玉石墜時,已經到了用午膳的時辰。
楊夫人滿載而歸,喜滋滋地和小翠一起走出玉器店鋪,相伴往停在驛站的馬車處走去。
途徑天香苑大門,恰巧川島一郎和徐長生從外面返回,在大門口下了馬車,準備進院。小翠最先看見了徐掌柜,在街道對過招呼道:“徐掌柜,你怎的在這兒?”
小翠的一聲呼喚,把川島一郎和徐長生的目光引至了楊夫人那邊。幾人目光交匯,都是心頭一顫。楊夫人原本是想與徐掌柜搭話的,但見他身邊站著一個膀大腰圓滿面紅光的東洋人,二人又是站在花煙館前,本能地低垂下眼簾,佯裝不認識徐掌柜,想要路過。
徐掌柜迅速轉身,抬手扶住川島一郎的小臂,道:“川島君,咱們進院吧。”
川島一郎見街對面有一年輕的丫鬟挽著一位妝容雅致的婦人路過,從小丫鬟起先的神情來看,她像是認識自己身邊的徐長生。又見那位夫人,小鬅頭紋絲不亂,煙灰色的百蝶襖裙素雅別致,月華裙擺在小碎步的震顫下輕輕搖曳,雖不是風華正茂,卻也風韻猶存。
川島一郎問徐長生:“你認識那倆女的?”
徐長生深知川島為人放浪,極好女色,想趕緊拉著他進院,卻被川島拽住。川島一郎沖身邊站著的東洋浪人使了個眼色,兩個手下便跑到街道對過,攔住了楊夫人和小翠的去路。
小翠一臉茫然,楊夫人卻慌了手腳,覺察事態不妙,想脫身,已來不及,被天香苑那兩個東洋浪人威逼著來到了川島一郎和徐長生的面前。
川島一郎看了看花容失色的楊夫人,又看了看徐長生,問:“徐,你認識這位美麗的夫人?幫我引薦下。”
徐長生見躲不過去了,連忙解釋道:“這位是我的東家夫人,旁邊是她的丫鬟。川島君,讓她走吧,天香苑不適合她這樣的女人來。”
徐長生是想勸說川島一郎不要招惹楊夫人,但他的話無異于更激惹起川島一郎的新奇,笑道:“她是哪樣的女人?和我以往見的有甚不同?”說著,便抬起手去捏抬楊夫人的下頜。
情急之下,徐長生做了與川島相識以來第一個貿然舉動——握住了他的手腕,制止他觸碰楊夫人,勸道:“不可,川島君,這是百川堂的東家,我在她家干了三十多年了。還請您賞兄弟個薄面。”
川島一郎朗聲大笑,笑得目空一切,道:“你認識的女人都不錯,錢彩云就很好,這位夫人想必也差不了。一起進去吃頓飯,我請客,我也很想與你的老東家熟識一番。兄弟一場,徐,你不會這點面子都不給吧?”
驚呼聲中,楊夫人和小翠被東洋浪人連拖帶拽地“請”進了天香苑。
徐長生真的慌了,尾隨在川島一郎身后,躬身央求道:“不妥啊,川島君,這是我老東家,倘若招惹了她,我今后沒法再留在百川堂干了,您讓她倆走吧。明個兒我去幫你尋個年輕貌美的,她都是當奶奶的人了。”
川島一郎冷笑道:“沒法留在百川堂就不留,來天香苑干就是!徐,你不用多慮,我就是請你東家吃頓飯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