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顏何妨

第86章 此恨無期愛無休

川島一郎豢養的東洋浪人,此刻已經喝得東倒西歪,武士刀隨意扔在了地上。川島一郎也是滿嘴酒氣,雙目布滿血絲,對徐長生道:“那批貨賺了些銀子,分你五萬。”

徐長生心頭咯噔一下,暗道:明明說好的五五分,我冒著被官府查辦的風險,既出銀子又出力,凈利潤二十萬兩,怎的才分我五萬?最近這幾次,他變本加厲的克扣,再這般下去,我豈不是在白白為他賣命,連老本都賠進去了!

雖心生怨恨,但徐長生臉上依舊帶著諂媚的笑,對川島一郎道:“我先前投入了太多,川島君能否再多分兄弟些?不然不夠回本了。”

“給你這些就夠多了!”川島一郎臉上露出不悅,道:“雖說仙鶴堂咱倆各占五成股權,但從海上運貨是要冒風險的,貨源都是我找的,你無非就是幫著儲存銷售下。況且我建這天香苑投入的銀子到現下都沒回本,現在手頭緊,自然是要多留一些。來日方長,咱倆合作又不是一天兩天了,我不會虧待你。你不能只盯著眼前的蠅頭小利,目光要放長遠些。”

徐長生身單力薄,好漢不吃眼前虧,附和著點頭,沒再過多掰扯。他這么多年的磨練,忍功已經爐火純青。臉上的笑容謙卑至極,看著像是贊同川島一郎的說法。心頭卻恨不能把面前的川島千刀萬剮,扔到油鍋里炸至焦糊。

“那個小四如今老實了沒?沒再去找錢彩云?”川島一郎問。他口中的錢彩云,就是仙鶴堂錢掌柜。

“放心即可,他早就消停了,我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過他,這會子不知正躺哪抽大煙。”徐長生笑道,眼角瞇起皺褶。

“錢彩云那里,你今后晚間也不要再過去了。”川島一郎冷笑道,眼神中盡是蔑視。

跟了我十多年的女人,送給你白玩,你卻不讓我找她了?你他娘是個什么狗日的雜種!你克扣我的銀子,還霸占我的女人?胸中的怒火熊熊燃燒,快要把徐長生融化,太陽穴處的血管隱隱浮現,頓了片刻,他卻只是干笑著點點頭,恭順地垂下眼簾,道:“已經送給川島君了,我和她現下只有生意上的往來。”

徐長生乘坐馬車返回自己家時,已是深夜,步履踉蹌。

他的宅院距離閆家埠不遠,在相鄰的村落。夫人和子女此時都已入睡,他獨自一人來到書房,撥開墻壁上的暗鎖,打開了位于書架后的暗室。進入后,他點燃了燭臺……這個暗室不大,空空蕩蕩,只在靠墻正中的桌案上擺放了一個靈牌。牌位上寫著“恩師閆鶴桐之靈位”,靈牌前面擺放著一小箱金元寶,和一壇閆大爺生前最愛喝的蘭陵陳釀。

徐長生自從蓋起了這棟宅院,就給百川堂的閆大爺,也就是他的師傅閆鶴桐,在這間暗室里立了靈牌,逢年過節或是心情不好時,便會將書房的房門閂死,一人呆在這里,絮絮叨叨與師傅訴說上一個多時辰。他又賺了多少銀子,又結交了多少達官顯貴,但不論是喜事還是壞事,說到最后,總會痛哭流涕地抱怨世事不公,發瘋宣泄一番。

徐長生面對師傅的靈牌痛斥了對川島一郎的憤恨之后,又一如既往地開始了對師傅偏心的控訴:“師傅,我比閆世松差在哪里?他根本就是個書呆子!才十五歲,你就看出他是當掌柜的好苗子了?我打十歲就跟著你做學徒,都跟著你學了十年了!我在您老眼里還不如個毛頭小子嗎?”

“你為何偏愛他?就因為他是你親侄子,含著金湯匙出生的?我娘親是個娼婦,我是個有娘生沒爹養的孩子,可這是我能選擇的么?我也想出生在你們家這樣的家里啊!我鞍前馬后地伺候您老,比您的親兒子還孝敬你,盡心盡力地給百川堂賣命,你為何總瞧不上我!”

“是,沒錯,我暗戀二少奶奶楊若蘭,我想要她,但我連手都沒摸過她的!我不過就是偷拿了她的一件肚兜而已,您至于揪著我不放么?罰我跪,還打我,說我不學好,這事傳到那幾個學徒耳朵里,他們譏笑了我好幾年!都罵我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出身不好,就連偷偷喜歡她的權利都沒有?”

“我當了百川堂掌柜的之后,把當年嘲笑我的那些龜孫子都趕走了!現在是老子說了算!看他們哪個還敢瞧我不起!老子才是百川堂的老大!”

“師傅,你甭瞧不上我,您走了這么多年,百川堂若不是我在撐著,早就散攤子了!你能指望誰?你那個空有其表的二弟?還是你那個傻兒子?還是那個敗家子的小侄子?他們全都是一群廢物!”

“您別老給我提什么大侄子閆世松!他沒死算他命大!真他娘的抗折騰,我下了四次毒,都讓他挨過來了!若不是那個傻娘們谷雨,他早就去陪著您老喝酒了。當初我就該給他下點猛藥!不過,眼下他也老實了,不再往百川堂里來了,換成那個傻娘們來了。她一介小女子,能翻出多大的浪花來?這百川堂啊,師傅您還是只能依仗我!”

連罵帶嚎地痛斥完了,徐長生又抱起閆鶴桐的牌位,貼到自己胸口,痛哭流涕道:“師傅,您快起來看看我,我現在掙了好些銀子,多得數都數不清了。我能天天給您老買酒喝,我也能給您起棟新宅院,我把當年借您的銀子都加倍還您!您快起來夸我一句,一句就行!您就說我是您最得意的徒弟,閆世松他比我差遠了!”

“師傅,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您干嘛那么死心眼?賣鴉片怎么了?鴉片換的不是真金白銀么?金銀才是好東西,有了它,別人就不敢小覷你徒弟!現如今,縣太爺見了我都得高看我一眼,百川堂的大掌柜,那是鬧著玩的么?百年老店啊!現下是我在給您養著閆家子孫!他們吃的、用的、花的,全都是我賣命掙來的銀子!我要您一句夸獎就這么難么?”

哭到鼻涕淌過嘴唇,徐長生忽然氣惱地將懷中的靈牌砸向墻壁,靈牌摔到地面,彈起又落下。喘息了許久,他又跪著爬到墻邊,慌亂地撿起靈牌,用袖口小心翼翼地擦拭著,啜泣著問:“師傅,沒碰疼吧?我不是有意的。”

他就像失心瘋般,在暗室里跪坐著,一個人哭了罵,罵了笑,笑完又哭,瘋癲了一個多時辰。

而這樣的場景,幾乎是每月都要上演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