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顏何妨

第85章 人心險萬端

聽到女人說她是仙鶴堂的錢掌柜,谷雨即刻怔在原地,冷聲問:“你來閆家埠作甚?”

錢掌柜低垂的帽沿下露出含淚的雙眸,她臉上的脂粉掩去了皮膚的暗黃,額頭上有一道淺淺的傷疤,問:“小四還好么?我打聽過許多人,全都說好久沒見過他了,只有你一人知道他去了哪里,能不能帶我去見見他?見一面就好。”

“你放過他吧。”谷雨陰沉著臉,道:“你害他染上大煙癮,我把他關起來戒煙去了。我也不知道他現下如何,你全當他死了就好。以后別再找他了。”

“求你了,讓我再見他一面吧。”錢掌柜垂淚央求。

谷雨嗤笑:“他師父想見他,我都沒答應,還別說你了。再說了,你見他想干嘛?東洋人為了你,差點把他的臉砍爛了,顧伯伯用胳膊替他擋了那一刀,到眼下手指頭都是麻的。你不把小四折騰死不算完么?”

“我不是成心害他的,我是真心喜歡他。”錢掌柜用絲帕擦拭著自己的淚水。

谷雨冷漠地盯著她,道:“咱們女人,要有自知之明,該你的你再要,不該你的莫要把手伸那老長。你多大歲數了?他才幾歲?他跟著你除去學會了抽大煙,就是惹了一身騷,連顧伯伯都跟著受了東洋人的欺辱……你快走吧!越說越上火。有我在,他不會有事,你放心就好。你若是再來糾纏他,我可就對你不客氣了。”

谷雨像一只被激惹到的母獸,張開羽翼護著小四,把面前的錢掌柜視作洪水猛獸。不論小四把她當姐姐也好,當娘親也好,當東家也罷,反正,只要她一息尚存,就不能讓小四毀在這種來歷不明的女人手中。

錢掌柜見谷雨寸步不讓,抬手把斗篷的帽沿往下拉了拉,掩去了半張臉,輕聲道:“你若是見到小四,告訴他不用擔憂我,我還跟以前一樣……還請少奶奶莫要將我來這里的事情告訴其他人。”

“我誰都不會說。”谷雨很不耐煩,盼著她快些離開。

錢掌柜轉身順著小路向閆家埠外走去,走了十幾步,又轉回頭,叮囑道:“少奶奶,你讓小四多提防徐長生。”

谷雨一時間沒能反應過來徐長生是誰,問了句:“提防誰?”

“百川堂徐掌柜——徐長生。”錢掌柜說完,頭也不回地匆匆離去。

徐長生就是徐掌柜,素日里總喊他徐掌柜,差點忘記了他的本名。錢掌柜為何要小四提防徐長生?谷雨滿心疑惑,想喊住錢掌柜問個究竟,但她已經走遠,坐上了停在路口的一輛馬車。

谷雨知道徐掌柜不是個好東西,曾經伙同杜管家栽贓她給二少奶奶王南夕的湯藥里放五行草和吳茱萸,利用百川堂的密室存放鴉片……倘若真要提防,不也應該是她和大少爺提防徐掌柜么?仙鶴堂的錢掌柜為何叮囑讓小四提防他?

谷雨回想起送小四進山時,小四曾經告訴過她,仙鶴堂實際是錢掌柜的官人和東洋人合股開的,錢掌柜的官人偷拿了他師傅準備翻蓋老宅的銀子,去換了東洋人手中的鴉片,靠倒賣鴉片發的家……錢掌柜的官人倒賣鴉片,徐長生儲存鴉片……莫非,徐長生跟錢掌柜的官人熟識?那豈不就是說徐長生跟東洋人也熟識?

這個徐掌柜——徐長生肯定有問題,不像他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竭忠盡節、謙謙君子……世松哥這么多年反反復復地中慢毒,會不會就是他搞得鬼?

想到此,谷雨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這個徐長生已經在百川堂干了三十多年,世松哥先前都是喚他徐叔的,倘若真如她懷疑的這般,那此人實在是太陰險可狡詐了!

長樂縣不知從何時起,在一些較為繁華的鎮子上,相繼建起了幾座“花煙館”。它既不同于尋常的花街柳巷,也不同于普通的煙館,而是有煙花女子幫著點煙泡,陪著一起抽大煙的地處。“天香苑”就是其中生意最為興隆的一座,離仙鶴堂僅半個時辰的馬車路程,光顧者眾多,趨之若鶩。

東洋人川島一郎是天香苑的主人,手下豢養著若干東洋浪人,其中就有那日去仙鶴堂砍傷小四和顧老神醫的三人。

川島一郎明地里是“天香苑”的大東家,做著零售鴉片的行當。暗地里,他也是“仙鶴堂”事實上的東家之一。一邊利用藥鋪做幌子,引進存儲鴉片大宗批發傾銷,逃避朝廷的重稅,一邊辦著花煙館零售鴉片,招攬和培植鴉片在當地的受眾。多年來,他貪婪地用鴉片掠奪著這片土地上的巨額財富,賺得盆滿缽滿。

這日,“天香苑”的雅室內,坐著川島一郎和他手下的幾個東洋浪人,對面則是百川堂的徐掌柜——徐長生。

谷雨只猜對了一半,徐長生的確與仙鶴堂的暗東家之一東洋人川島一郎熟識,但她沒猜到的是,徐長生根本就是仙鶴堂的另一位暗東家,也就是錢掌柜口中的官人!

曾經目睹仙鶴堂錢掌柜和小四偷情,暴打錢掌柜的,不是別人,就是百川堂的徐掌柜——徐長生。而他打過錢掌柜,發泄完獸欲之后,做得頭一件事,就是連夜將二人的私情告知了川島一郎,次日假借東洋人之手,將小四趕離了仙鶴堂。

之后,他卻又佯裝成毫不知情的局外人,守候在百川堂里,對受傷被趕回閆家埠的顧老神醫師徒二人噓寒問暖。

這個人隱藏得實在是太深了,倘若谷雨似他這般,陽一套,陰一套,天天扮演著兩個截然不同的角色,早就心力衰竭,吐血而亡。

徐長生卻樂在其中,每當看到眾人被他耍弄得團團轉時,他心底深處就蕩漾起無比暢快的滿足感:你們這些俗人,全都是我手中的棋子!說我出身不好,娶大家閨秀就是瘌蛤蟆想吃天鵝肉?說我心術不正,當不了百川堂的大掌柜?我就要你們見識下誰才是真正的王者!

骨子里愈自卑,他呈現出的狀態就越狂妄,然后又用張假面把這份瘋狂隱藏起來,偽裝成世人交口稱贊的君子。他憎恨所有,又想抓住所有。

此時此刻,天香苑雅間內,川島一郎正在和徐長生清算上批鴉片的盈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