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女貴不可言

第7章 晴天一霹靂

一句試探之言,卻似是踩中了許晏痛腳。

他在勃然變色之后,漲紅著臉,忿然拂袖背過身去。

情緒略有平復后又回轉身來,手指著姜佛桑,將她狠狠斥責了一通。

胡攪蠻纏、猜度夫主、有違婦職……一頂頂帽子扣下來,絲毫未留情面。

終于罵痛快了,才發話讓她滾回許府安分待著,不要再做這些徒勞之舉。

——心虛至此,卻還想著先發制人。

憑心說,在此之前,姜佛桑對許晏雖有怨懟,卻談不上多恨。

只當他也如自己一般,身不由己,被家人安排了一樁不合心意的婚事,所以才消極抵抗、避而不見。

及至得知一切乃是許晏本意后,心境有了微妙變化,但當下比起問責,她更想要脫身。

怎奈自己肯拋下嫌隙剖心而談,許八郎卻是油鹽不進。

兩人的第一次會面不歡而散。

“就這般放她走了?”

方臉男子將房門掩實,轉過身,怪笑著走向許晏。

“不怕她看出什么,回府中告你一狀?”

許晏正想喚來瀆職的守門仆役問罪——他怕橫生枝節,園中從不留人,但門吏還是安排了的。這些賤奴今日是瞎了不成?竟任由外人直闖進來!

聞得方臉男子此問,不由冷笑:“你當這還是秘密不成?”

“如此美人,讓她獨守空閨,委實殘忍了些。”方臉男子一臉惋惜。

許晏品出味來,斜眼瞧他:“莫非你看上她了?”

方臉男子走近,兩人的衣袂重新糾纏到一處:“我若說是呢?”

“匡斌,你莫要不知好歹!否……”

一門之隔,姜佛桑孑然立于艷陽下,卻如同置身冰窟。

若無前世歡樓那些經歷,她今日或許真就被蒙混過去了。

許晏與那方臉男子的眉眼往來實在太過可疑,他又始終給不出一個主動求娶卻又百般冷落她的原由,再回想自己進門之初那兩道緊偎在一起的身影……姜佛桑越想越不對勁,這才去而復返。

“門外有人!”

許晏警覺地推開匡斌,出門一看,院中并無異樣。

匡斌追出去,在拐角處發現了兩道攙扶著離去的身影。

他見慣了此等風浪,被撞破也不怕,轉身看起了許晏笑話:“紙未能包住火,這可如何是好?”

許晏面色變幻,硬聲道:“大不了去阿母跟前哭訴。”

“你母親心中有數,自是不怕,那她要是捅出去呢?”

貴胄之家,好男風者不在少數。壞就壞在前朝出了個斷袖皇帝,寵男寵寵得絕了后,還被那男寵把持了朝政,攪合得朝堂昏天暗地腥風血雨,最后生生斷送了大好江山,天下這才到了燕室手中。

始知男人禍國不亞于紅顏,有此前車之鑒,燕朝立國起便對男風痛惡之。雖不能從根上斷絕,但其后世家子弟再如何放浪形骸,也不敢擺諸明面。尤其那些要走仕途的,傳揚出去,自己仕途無緣,還會帶累家族聲望。

不過細說起來,好男風也分兩種。

一般人當個調劑,卻也沒耽誤傳宗接代。內外皆安,是以相安無事。

似許晏這樣的……匡斌玩味一笑。

離了男人活不成,新婦娶進門不過是遮羞的擺設。以他厭女人如世仇的程度,即便是裝,也不可能裝得舉案齊眉一片合樂。時日一長,對方豈有不鬧之理?

匡斌又想起方才那道娉婷有致的身影,舔了舔唇。

含露的花苞,白白枯萎于園中而無人采摘,豈不可惜?

許晏陰著臉:“她不敢!沒落門戶之女,一切皆要仰仗許家,她不知道最好,即便知曉了,也要往肚里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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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佛桑跌跌撞撞走著,一顆心似火烹油煎。

前世里,即便她心有所屬,那也是閨中之事。自踏入許府起,她便已然決定斬斷前塵,做一個合格的許家婦。

然一切都事與愿違。

許晏比她還不甘愿,怎可能與她舉案齊眉?便是相敬如賓也是妄想。

以為他被逼無奈、以為他心有所屬、以為他一心向道——卻原來她猜對了,又不完全對。

無數次自疑、自傷、自厭。

人人都說是她的錯。

她也以為是自己不好,是自己做得不夠,所以夫郎才不肯歸家,不愿與她履行夫婦之職……

更有臧氏年復一年地訓斥與怨怒,指責她沒有為許晏生下一兒半女……

漸漸地,她不愿外出、不愿見客,甚至不愿曝露在日光之下。

整整八年,她猶如囚徒一般,禁錮于許氏后宅,后半生更是飄零異域,活得不人不鬼……主兇雖是婁奐君,始作俑者卻分明是他許八郎!

他輕飄飄一念起,便將自己拽入了這無間地獄。

胃里翻江倒海,惡心感越來越重。

姜佛桑推開皎杏疾走幾步,扶著道旁樹木彎下腰。吐到最后只剩干嘔。

皎杏見女君久不歸,怕她和八郎君起爭執,這才入園來尋人。半路迎著了女君,女君突然又要折返,她跟去恰好聽了個現形。

最初她并不理解女君何以如遭雷擊,直到書房內的動靜越來越出格……

皎杏一邊痛罵許八郎,一邊紅著眼眶上前。

姜佛桑有氣無力擺了擺手,自己扶著樹干直起身,平靜而飄渺地道了句:“回府。”

“女君不氣?”

回程路上,皎杏見姜佛桑閉目倚著車壁,除了輕顫的眼睫,其余一派平靜。

她有些琢磨不透,在撞破了那樣的齷齪之后,怎還能若無事發生。

“你說,”姜佛桑閉著眼,問了個無關的問題,“創設長生教的可是男人?”

皎杏不解,卻還是如實答道:“應當是的。”

“我一直以為他是被長生教搶了去,我一直以為……呵,總歸都是男人,細想想似乎也沒什么兩樣。”

難怪前世他與長生教教眾往來密切,身邊的“友伴”換了一個又一個。

別人入教是沖著長生、沖著大道,許八郎入教怕不是老鼠掉進了米缸。

姜佛桑突然垂頭,肩頭聳動起來。

“女君你……”皎杏以為她傷心到落淚了,正想勸慰,帕子拿出才發現女君哪里是哭,分明是笑。

姜佛桑笑不可遏,許久才停。

她拭了下眼角,盯著指尖的濕潤,想著那被當棋子排布的半生——

如何能不悔,如何能不恨?

可既然已成定局,悔與恨且一邊放。

許晏自己遞過來的刀,不用白不用。

落齒和血吞?今世不能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