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端回去懷閣,素問正在那里等她,見自家姑娘不但臉上毫無表情,還腳步格外匆促的進去臥房,咦了一聲,想要跟過去,宋端卻直接將房門甩上。
素問嚇了一跳,姑娘在外是最會隱忍的脾氣,也只有在自己面前才會像小孩子一樣發發性子,無奈的扶著門詢問:“姑娘您這是怎么了?”見里面無聲,知道今晚是沒戲了,又道,“那奴等下把夜食給您送進來吧。”
“不用了。”
里面傳來宋端悶悶的聲音:“也不早了,你也回去休息吧。”
這才幾時,素問笑著搖搖頭,聽蘇合說宋端和韓來在后花園說話來著,看來后者不知道又多嘴了什么,叫姑娘生了好大的氣。
這兩人加起來歲數都快一甲子的人了,怎么一個個都像個小孩子似的。
罷了罷了,就算宋端這么說,還是要把夜食準備好,放在花廳的桌子上,免得宋端半夜偷偷爬起來,又四處亂翻,把自己吵醒。
而屋里的宋端聽到素問的腳步聲越來越遠,總算是松了口氣,她甩下鞋子盤腿坐在榻上,幾秒后,終于忍不住的撲到被子上,把自己給緊緊的裹起來。
韓來到底在說什么啊。
相擁分別,效仿民間,學著戲折上的樣子?
撞了自己胸口還不夠,還要加倍放浪?
韓來從來都是一個古怪的人,可是自打她提出致仕之后,這個人的古怪程度簡直是與日俱增,還好他方才沒有糾纏,否則還真不知道該怎么擺脫這個上屬。
不過想起今天下了朝會之后,韓來不停詢問她有無害怕的擔憂模樣,倒是讓宋端有些失神,為什么會問起這個,是因為看到了唐恒的首級嗎?
或許只有事到眼前才叫怕,高穎兩個字剛在殿上炸出的時候,她的確由內而外的打了個寒噤,那種滅頂之災重現天日的幻覺幾乎吞滅了她,可很快,宋端就重新清醒了起來,這已經是來生了,不能讓過去的恐懼,戰勝新生后的自己。
有誰又能說得準,這一世死去,還會不會有下一世呢?
宋端轉過身來躺在褥子上,她伸手摸了摸自己斷掉的鬢發,還帶著昨天洗過后的皂角香氣,疲憊的閉上眼睛,算來,這已經是自己重活一世的第十五天了,光陰還真是一個可怕的東西,不知不覺半個月已過。
而在這半個月中,居然發生了這么多的事。
她上輩子不覺得自己勞累,這輩子躺在床上仔細思忖,還真是辛苦啊。
還是致仕好啊。
不知道怎么的,宋端的腦海里突然響起徐氏方才的囑咐,盡早放手韓來的日常起居,怕那人到時候不能習慣,從而力不從心。
只要想到以后幫助不到韓來,宋端心里就有些不舒服,這種感覺讓她煩躁,起身出去花廳,沒想到小案上有點心,還是豆沙糕,用來飽腹最合適不過了。
宋端過去拿起來吃,有點兒噎得慌。
御史府上,坐在膳堂正座上的曹燮正在閉目養神,他身前的食案上擺滿了各色的jing致小食,卻一口未動,似乎在等待著誰。
正說著,有伺候的仆人走過來低聲道:“老爺,人來了。”
他從外面引進來一人,正是白日里剛和李鶴鳴在長街動過手的張炳文,看來在馬車里也是摔到了,身上有一股很重的狗皮膏藥的味道。
這刺鼻的味道讓曹燮睜開眼睛,他看著恭恭敬敬的張炳文,神色淡然的說道:“張尚書,老夫等你好久了,坐吧。”
張炳文立刻賠笑,回頭看了一眼,心里著實有些懸怕。
這一家人吃飯不在一張桌子上也就罷了,布局居然像那日的廊食宴般,由曹燮坐在正前方,兩側各列著單獨的食案,是妻妾兒女的位置。
世家自然是父權為大,但這般過甚的,在前朝都很少見了。
他被安排在最近的位置,也算是看重了,張炳文坐下后拱手道謝,只是看著那些空著的位置,說道:“怎么不見其他人?”
曹燮這才點頭,仆從才將其余人帶進來,先行進來的是個生面孔,一位年歲十六七的姑娘,著一襲粉衣,姿色俏麗,眼底藏著些不可一世,整個人的年輕活力和枯木般的曹燮形成強烈對比。
張炳文不用想也知道是曹燮的小女兒曹純,再往后看是個二十出頭的白俊青年,他的氣態比曹純更甚,頗有些一日看盡長安花的輕狂意氣,但舉止倒還妥當。
張炳文只認識最后進來的曹琦,曹家的很多事情,都是這個大姑娘出面,雖說趙國對于女孩子拋頭露面不甚嚴格,但是曹琦也未免太過了些,靖安城的那些女眷中,她也算是個風云和風流并存的人物了。
只是奇怪的是,曹琦在進了堂中的狀態,和往日里在外面的恣意縱情不同,甚是規矩齊整,連穿衣都保守了許多,恭敬的向曹燮行禮問安。
曹燮讓三個孩子落座,一介紹才知道,那個青年就是曹燮的二兒子曹獻,曹燮一共四個兒女,問起大公子曹行,還不等曹燮回答,曹純便搶先道:“大哥去探望安川的祖母了,過兩天就回來了。”
“原是如此。”
張炳文笑了笑,對曹純說道:“說起來,二姑娘進了上御司,還未恭賀。”
曹純倒是一副老成的樣子,說道:“多謝尚書大人。”
“此時恭賀未免太早了。”曹琦平靜道,“韓來能否擇中小妹還另說呢。”
曹純看了一眼自家這個大姐,臉上閃過些不屑神色,轉頭對曹燮道:“女兒一定盡心盡力,不讓父親煩憂。”
曹燮點了下頭,對于這個小女兒,他似乎有些偏愛:“無妨,你有這份孝心為父就知足了,只愿你一生安穩,開開心心也就足矣了。”
曹純聞言,臉上笑靨如花,輕快的應了一聲:“父親,您面前這道魚膾是女兒親手制的,您快嘗嘗,合不合您的胃口。”
曹燮不緊不慢的夾起來吃了,對于曹純的手藝贊不絕口。
張炳文在旁邊看著,一道魚膾也只有在切的薄厚上看得出刀工,是否好吃還要看食材新不新鮮,和曹純的手藝有什么關系。
他再次看向曹琦,那人雙眸極冷的目視前方,拿起筷子來夾了一片魚肉,兩秒后沉默的扔在盤子里,面無表情。
張炳文還是頭一次登門,見狀,低頭似笑非笑。
這御史臺曹家看起來,也有很多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