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氏兩人,看頸傷皆是被懸空勒死,尤其褚世忠身高近八尺,這丈許高的牢里,墻頂皆無固定鉤索之處,一看便不是普通凡人的手筆。
更不像身材瘦小的馬三能做到。
倒是這老獄吏的死狀奇特,周身血肉萎縮至幾近干涸,皺巴巴像死了許多日的干尸。
景玉樓辦案經驗老道,跟仵作一同蹲在馬三的尸體旁,掀開眼皮看了一眼,又在頭顱前后翻看一番,皆無異常。
仵作徐則驗尸是老行當了,抬頭對剛站起身的景玉樓說:
“王爺,你來看,三爺舌底這里有點古怪。”
“三什么爺……”
景玉樓皺眉帶點嫌棄,不肯蹲過去,只道:“你說。”
徐則口誤,嘿嘿一笑,拿木簽撬開口,簽子很嫻熟一翻,亮出舌底,“這兒有塊黑斑……”
太子也離得挺遠,聞言凝目看去,沉吟一聲道:
“像南澹下路影魁世家的路數。”
景玉樓扭過頭來,“咦,殿下竟也熟知南澹?”
“你看呢?”
太子反問,意思是你熟。
景玉樓拿指頭虛點了點他,閉氣蹲下細看,半日抬頭思索,確定太子的猜測:
“是附影術。影魁這些年在禺東一帶活動頻繁,那邊靠著閔安,跟南疆常有來往。”
南澹面積最大的半島又稱禺州,不似太阿島富庶,大城池不多,鄉鎮繁盛,勢力冗雜。
巫蠱下路混跡市井,各有各的地盤,唯獨靠近閔安這邊油水足,是下路三家爭搶的焦點。
幕后之人,不論是南澹還是南疆亂邪,這范圍都還太大,兩人的目光不約而同轉向牢房同一面墻,這個方向出去,正是大理寺客院。
“那邊可有動靜?”太子問。
“我的人一直盯著……”景玉樓搖頭,“不過若真是jing通影術,那也盯不住。”
小圓兒在旁聽著,忽然問:“六爺,你何時跟他這么有默契了?”
梟問她:“你那夜跟的黑衣女子,身手上看,修為如何?”
“唔……”她搖頭,“她要是會影術,何必飛檐走壁躲著巡防的人,直接影遁,我都發現不著她。”
這時有人來報,“王爺,宇文都督來了。”
景玉樓嘆了口氣,對太子說:“走吧,咱們去會會他。”
兩人朝外走,梟拿出那塊血石遞給他,“這東西或許你有用。”
他把來歷說了,景玉樓驚訝,“你說的這小叫化,我那天夜里在銅佛寺外面見過。”
小圓兒在旁得瑟,“要不是我……,要不是六爺,你白漏這么一條線索,待會兒在宇文虎面前,還有得哭呢。”
她這會兒已經跟上六爺的思路,躲在乾坤囊里興奮難奈,恨不得自己也有份親身查案。
太子道:“那孩子孤讓蔣七今日送過來,他身上有靈氣傷,土系的。”
景玉樓眼前一亮,伸手就想在他肩上拍一巴掌,抬手記起太子體弱,又改為輕輕拂幾下,狀似親近。
“表姐這些日還好吧?許久不見她了。”
本來關系剛轉和睦,太子這話更似挑釁,景玉樓臉色一下由晴轉陰,走了兩步,冷哼一聲:
“你想見若依,大白天登門也無妨,派只貓兒夜里來,殿下的君子之風何在?”
其實他和太子之間,過去正是因著這點小齟齬,在景玉樓心里,老有道過不去的坎兒。
他倒不是不信妻子,個中緣由,他們成婚之前,他便一清二楚。
卻總怕太子存了自作多情的心思,偏偏那日被許氏當眾叫破,這會兒聽他主動提,又添了昨晚那樁事,頓時惱了。
太子像是看不出他惱怒,語聲和步伐始終不急不徐。
“孤若登門,怕老王妃不喜,倒叫表姐難做。”
外人都道楚辰老王妃最是仁慈心善,先帝在位那會兒,曾互為敵對的幾家王爺后人,如今若非有她關照說情,早已被皇帝逐出宗族了。
唯獨對皇后和太子,每回宮宴這等不得不見的場合上,皆是不加掩飾的冷淡。
這在朝中算不得多大的秘密,針對的,甚至也包括楚辰王妃顏若依,當世僅存的三個離火族人,在兵部的老資歷,如定國公祖遜這些將領眼中,為著當年南疆血戰廝殺的恩怨,如今還是不肯以和相待。
小圓兒“哦”了一聲,“這么說我就明白了。難怪顏若依不受婆婆待見,原來是因為天虎大元帥,聽說當年南疆之戰,最后一代離火王很是驍勇,曾重傷過景玉樓他爹。”
她忽然在心里有點佩服顏若依,不似皇后是和親來的,太子更是生在黎國,出生不久離火便已滅族。
不知顏若依這純血王族,在離火是什么地位,或許跟她名義上的生母一樣,是個郡主也不一定。
這樣冒充他人身份,混進南黎,嫁給當年與離火血戰的天虎大元帥之子,這份勇氣和決心,可算非同一般。
她想起最后顏若依未說完的那句話,透過乾坤囊,認真打量景玉樓。
這人在相貌上,與皇帝這一支的溫潤清俊不太一樣,劍眉星目,身形健碩,更偏英武風范。
若說太子儒雅如玉,似水,則楚辰王勁朗如松,似風。
外人都道他們夫妻極其恩愛,這若是假戲真作的話,可太令人遺憾了……
她猛地醒悟,“哎呀”一聲:
“昨夜我想岔了,連虎靈都知道她的真容,景玉樓和她朝夕相處,怎會不知妻子的真實身份!誒,我真笨,難怪……”
難怪顏若依當時一臉篤定。
“這么說……”她喃喃自語,“當日滅離火族,還是皇帝下的令嘍!”
和宇文虎一起來的還有謝相,景玉樓一眼看見那張氣定神閑的臉,心頭已覺不妙。
自顧明澄走后,謝安這些日子一直茍在相府,很是低調,此時竟親自跑到大理寺來,想必是心里有底了。
宇文虎不說廢話,直接把兩張硬箋拍在案上,質問的語氣,不光對著景玉樓,還有太子。
“義拍出售的湯方,與貴妃娘娘手中留底的這份完全不符,徐思瑤包藏禍心,意圖構陷證據確鑿。
已經一日過去,你等可有查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