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柔

第二百五十八章 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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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常寺造冊的人選名單足有厚厚兩本,張禮本來只是敷衍了事,隨意抄寫幾筆,此時上了心,才認真翻看起來,不多時便在第二冊尋到了呂賢章那一頁。

到底是從前宰相精心挑選的女婿,呂賢章兩榜出身,年紀輕輕便晉身兩府,此刻還權知京都府,位高而權重,性格也是眾所周知的中正平和,哪怕紙上文字僅僅是平鋪直敘,依舊亮眼。

張禮不由得皺眉,又翻了半日,才在后頭尋到裴雍名字。

作為掌管一地軍政的節度使,又戰功累累,裴雍自然也是出類拔萃。

張禮先把這兩頁用木簽夾了,才去重新對比其余人選,看了半日,只覺得呂相公甚是危險。

他倒不是有多余閑情雅興去看三國落淚,替呂賢章擔憂,可心中十分清楚,但凡趙明枝垂簾一日,便會拖延北上贖回太上皇一事一日,而如果她招了呂賢章為駙,于現下局勢不會有半點益處,有了參知政事襄助,只會叫公主越發勢大。

這可如何使得!

張禮自知人微言輕,不得當朝看重,而朝中或有能夠左右此事的,卻又各有謀算。

其余官員得了當今好處,正是貪權享樂時候,根本不愿為了一個未必能翻身的太上皇竭盡全力。

可張禮畢竟心系一門家小,尤其得罪了當權公主并當朝天子之后,也曉得如若上頭沒有改變,不能換個皇帝,自己根本沒有半點出頭之路。

此時他手中拿兩本冊子,看完里頭所有人選,已是隱約生出一個主意來。

自己不過一個無權無勢的禮官,拿趙氏沒有辦法,可世上難道人人都拿趙氏沒有辦法?

有識之士盡知,那節度使裴雍眼看就要回京兆府,屆時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公主難道還能獨自一人留在京中?

便是她想要留,難道只趙家人要面子,姓裴的不要臉了?

最好兩相打起來,不管哪一家贏了,要不趙氏滾得遠遠的,老實滾去京兆府,再不能插手朝中事,要不然那裴雍被天家以勢強壓,只能退讓,由那趙氏留在京城。

然而其人目空一切,又橫行無忌,還手握兵權,怎可能忍這樣氣,就算不至于被逼反,必定也鬧得不好看。

無論怎樣,對自己也好,對夏州太上皇也罷,總歸只有好處,沒有壞處。

張禮研讀這許久,一拿定主意,便拆開書脊處麻繩,在呂、裴兩人行狀上提筆行文,或刪,或改,或增,或減。

他本就長于文字,又胸有成竹,不過小半個時辰就把二人行狀改好,果然再一通讀,一派春秋筆法,行文排列后,已是使那呂賢章遜色數分,又夸大其人劣處,帶過其人出挑之處,再為裴雍揚長避短。

兩相此消彼長,果然姓裴的一下子便出彩了無數,簡直鶴立雞群,活脫脫便是為公主天造地設的。

張禮心中默讀數回,反復品咂,始覺無礙,又重新謄抄一回,將二人紙頁裝回其中,再行裝幀。

次日一早,他自去尋那太常卿,也不詳細說自己改動,只說草草帶過,隨手指給對方看了。

那太常卿稍一通讀,便發現其中差別,又尋了舊稿來,比著逐字默念,念完之后,只看一眼張禮,也不再多說什么,收了那新冊子,送與欽天監監正。

后者也不敢怠慢,早得了名單,提前將八字同其余事項演算相合妥當,又把結果單擬成冊,趁著這日朝會過后,同那一道請求覲見。

二人見了趙弘,果然把名冊遞上,又據實而言,將冊中候選之人簡單介紹一回。

趙弘一面聽一面看,翻來翻去,只覺各有各的不合適,無一個能配自家阿姐的,忍不住皺眉問道:「只有這幾個么?」

常卿忙道:「因是要年齡相近,人品、才干俱佳的有官者,另那身高、相貌也有所限,挑來選去,便不剩多少了。」

趙弘便道:「此事其實也不急于一時,當要細細查訪……」

聽得趙弘這般說,那太常卿卻是不禁色變,又道:「陛下,此事未必不急,殿下正當年華,便是今歲另開恩科,殿試也是來年事情,屆時也不曉得會有多少未婚才俊……若是其人家門太過低微,必定也不能合適,只今時門戶勉強的已無多少適婚者,更何況來年?如此增減抵消,說不得還不如此時挑選余地。」

趙弘甚是不悅,道:「難道非要在這些個人里面挑,挑不出來合適的,難道就要下嫁?就不能不嫁……」

然而他這話到底沒有說完,想到幾次三番,人人都說增人口,促婚姻事情,趙弘到底還是閉了嘴,只是心中仍舊覺得十分不舒服。

而下頭站的欽天監監正與太常寺卿二人也只做未聞,裝聾作啞。

趙弘翻了半日,終于翻完,果然呂、裴二人過分醒目,也是極少數他印象較深的,等把這兩頁仔細讀了,忍不住「咦」了一聲,問道:「呂參政從前訂過兩回親?」

太常寺卿當即上前,把呂賢章先后與從前那彭相公孫女、女兒訂親事情說了,又道:「雖是事出有因,卻也不能不列明,叫陛下同殿下心中有數——聽聞朝中常說呂官人有情有義,尤其往日彭相公門下對其多有贊譽……」

趙弘對呂賢章印象并不差,此時也沒有多想,只又往下看,不免又問道:「這八字什么意思?」

那欽天監監正少不得上前解釋一番,只說呂賢章八字多木,當有多屬水土之人相合,才為更佳,又道:「殿下雖也木屬較多,更合金火之人,不算頂頂相合,卻也未必不能合……」

話語之中,頗為勉強。

兩人雖未提及裴雍名字半句,可無論名冊之上,還是話音之外,都隱隱壓住呂賢章,暗襯裴雍。

趙弘早有警惕之心,越聽越察覺其中偏頗,又再問幾句,眼見時辰不早,圈出數名人選,便叫二人退下,再去仔細打聽。

兩人既走,卻在殿外見得正在等候為天子經筵的樞密副使張異,自然少不得恭敬行禮,復才離開。

一時時辰已到,果然張異入殿,等經筵過后,他卻不著急走,只問道:「臣方才在殿外遇得欽天監監正并太常卿二人,想必是為公主選駙馬一事而來,卻不知情況如何?」

趙弘雖不十分情愿,還是把方才所知情況簡單說了,態度盡量不偏不倚。

那張異聽完,忽的問道:「陛下對裴節度可是有什么不滿?」

趙弘坐了半日,臀腿皆酸,已是有些頭重腳輕,聞言卻是一嚇,訝然道:「張卿何出此言?」

張異道:「陛下言語間少有提及裴節度,只無論官身、才干,他難道比旁人差上半點?恐怕只有勝出的罷?」

又道:「以公主身份、品貌,誰人能脫穎而出,為其駙馬,自然受萬人艷羨,如若裴節度在人選之中,卻又不能選中,只怕此人心中要生出不滿——今次西軍還朝,本來朝中賞賜便薄,要是此次能稍作貼補……」

趙弘強忍了半日才沒有罵出聲來,最后道:「朕之長姐,金枝玉葉不說,先前南下時候,再說守城時候所立功勞,莫說朝廷當中,便是民間也多有贊頌,難道在張卿看來,便是用做貼補的么?」

張異正色道:「臣就事論事,陛下還請不要斷章取義,情緒用事——微臣今日言語,陛下可以拿去再問殿下,從前出塞、和親、和番舊例,難道其中便無金枝玉葉,皇家血脈?」

「殿下一向以大局為重,如若曉得其中道理,必定只有同意,沒有反對的。」他頓了頓,竟是

復又反問道,「再說以裴雍此人行狀并功勞,倒也不至于辱沒了殿下——單以現下所有駙馬人選來看,他難道不是其中翹楚?」

趙弘已然不想再聽,皺眉便要將人請出宮去。

只張異仍未說完,再道:「朝中雖有意要使裴雍入樞密院,如若他一味不肯,必要回京兆府,難道當真任由其重歸舊地,盤踞一方?」

「此人挾功回朝,不管朝廷做何等手段,無論立削兵權,還是安排新人西行,都過于明顯,傳揚開去,陛下須也面上無光——倒不如以公主為名,正好使禁軍護衛左右,名正言順,無論誰人都無話可說。」

不用將來,趙弘此時便同對方再無話可說,幾乎用盡涵養,才不曾拂袖而去。

他再壓不住怒氣,道:「若按著張卿所說,阿姐嫁過去,豈不是同床異夢,日子何等委屈?那裴雍又不是蠢材,豈會不防備,又豈能同意?」

張異道:「天家招駙馬,又怎會容許拒絕?當真敢做拒絕,才要細究其中緣故。」

又道:「至于后續——那裴雍要是有悖殿下意思,豈非藐視皇親?如此實乃大不敬,也當治罪。」

他說到此處,還不忘好心提醒道:「難得有此機會,陛下當召那裴雍面見,細問其人心中所想才是,要是此時便做拒絕,朝中更要仔細提防。」

這一日經筵,趙弘與張異根本是不歡而散。

只是后者哪里又會不曉得天子深惡自己所言,不過箭在弦上,究竟不得不發而已——如若今次自家利益攸關,要是尚且不做出頭這一個,又指望誰人出頭?

在張異看來,幸而趙弘年幼,尚且有扭轉認識那一日,況且這少天子秉性講理,同夏州那一位太上皇大相徑庭,只要朝臣們據理力爭,總能占據上風。

——大晉強相弱君的從來也不在少數,不管將來君臣之間鬧得再如何難看,只要自己大權在手,又聯絡兩府,總能東風壓倒西風,總不能因噎廢食,當要先分清疥癬之疾、心腹之患。

張異離開大內,回了樞密院中忙活半日,下衙之后,少不得又使人私下打探消息。

那門客韓亦昶奔波多日,也曉得主家目的,這天回話之后,躊躇片刻,還是問道:「官人只在旁處使力,如若那裴雍不肯答應,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張異只冷笑,道:「他又不傻,被吊起來時候,緩兵之計還是會使的,等回了京兆府,莫說這人間公主,便是天上公主,一旦天高皇帝遠,也再管顧不得那許多,更別說這樣皇帝……」

他一時失言,卻也不甚放在心上,只催促手下各自行事。

果然這日起,無數折子便雪花般往天子案頭遞送,有憂心西北不聽朝中號令,提醒天子必須鄭重牽制的;有說亂象四起,舉薦裴節度前往平叛的;有自請京兆府為官,為天子分憂的;甚至還有建議立時更戍,挪換西北與東南軍隊的。

一箱一箱的折子抬進垂拱殿,趙弘雖連看都看不及,只是翻得多了,也隱約察覺出這許多上折究竟針對誰人。

而除卻朝中上折,每每兩府議事,或是每日幾次經筵,都有大臣諫言。

眾人或問公主招駙人選,或問招駙進度,或提及京兆府危害,或說從前彭相公威望,更有把許多前朝故事似是無意間說得出來,無非天子如何行縱橫手段,如何借力,又如何平衡文武,親信怎樣用,皇室宗親怎樣用,母族、妻族勢力當要如何節制,又如何權衡等等。

只眾人再如何繞來繞去,萬變不離其宗,只要有心,總能看出其中意圖。

趙弘不是傻子,自然曉得這許多人言行不過都在表態,欲要趙、裴兩家結親,一時又覺憋屈,又覺荒謬,只是趙明枝正聽醫

官囑咐吃藥休養,他不愿前去打攪,思來想去,雖無甚應對之法,到底還是決定先后將呂、裴二人召進宮中,逐個詢問。

因他與呂賢章相處時間較長,也知其人性情較深,又因趙弘不過一個垂髫小兒,對這等男女婚姻之事,根本無從問起,說來說去,不過對著那行狀稍作了解核對,便放人走了。

等再召裴雍時候,他自也如法炮制,然則話才問到一半,不自覺便想到先前張異所說,卻是稍一踟躕,暗想:如若此人當真不愿,我再來問,豈非丟了阿姐顏面?況且此事阿姐尚未曉得,我如此擅自主張,難道沒有不妥?

一時之間,竟是沉默起來。

「陛下如此關切,是為招選駙馬之事罷?」

趙弘一愣,正覺尷尬,便聽對面那人又道:「既是招選,不如先問招選之人,臣待召之身,只等垂見,卻不好多做自夸自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