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英華

280章 宮中轉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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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張嫣”,又是河南人,十四五歲年紀……

這些信息,無法不令鄭海珠聯想到歷史上天啟皇帝朱由校的皇后,張嫣。

再是熟悉歷史,也未必對大明所有皇后了如指掌。可是,張嫣的名聲與風評都很高,明清史專業的學生不可能不知道。

張嫣是史家公認的賢后,進宮后能與魏忠賢和客氏分庭抗禮,在夫妻情份上又能一直受到朱由校的認可,并在朱由校駕崩之際,以沉穩的姿態,助推朱由檢登基。

由于這位張皇后并非等閑之輩,閹黨一度還造謠構陷,稱張嫣并非開封文士張國紀的女兒,其生父實則是個死囚,只因張嫣生得好看,才被東林黨看中,運作為張家的女眷,選入宮來。

好在天啟帝在此事上并未相信自己特別倚重的閹黨,張嫣的后位巋然不動。

不過,此際,鄭海珠又思及,明朝選皇后,傾向于小戶人家的女孩,青史也從未記載天啟皇后與英國公家有什么遠近淵源,或許,只是重名而已。

她于是轉了精力,正盤劃著如何問問寧德公主近日的內廷風云,寧德那雙不時望向庭院的眼睛,卻驀地眸光一亮。

“咦,大皇兄!”

鄭海珠聞言,回頭去看,月洞門那邊的水榭旁,盤桓的緋袍少年,果然是朱由校。

寧德公主微露驚喜,只因礙于張家姐妹在近旁,不好直言,忽地靈光乍現,娓娓道:“鄭師傅,大皇兄一定是來看池子里的水晶宮的,上回他說,有個機關想不明白,還是要請教鄭師傅。”

言罷,故作為難之色,覷向張薇和張茵。

鄭海珠會心,端了正色道:“國公家的女郎君在,皇長子進來不妥,我出去吧,你們繼續聽講。”

小瀑布自太湖石中的木制樓閣間,傾瀉而下,因了工巧之奇,并無飛花濺玉的澎湃氣勢。

一幕水簾,便猶如明鏡。

朱由校背袖向外,從水做的立鏡中,看到鄭師傅在自己身后駐足。

朱由校掛了掛嘴,踟躕須臾,終還是拔腳就走。

鄭海珠淡淡開口道:“孫翰林說,皇長子的生辰快到了。我想,咱們畢竟師徒一場,徒兒年華見長、心性見固,做師傅的,自然高興,應該送上賀禮。”

朱由校回身,見鄭師傅將手中的小木箱放在地上,竟未講究女子忌諱的禮儀,直接蹲下來,打開箱蓋,小心翼翼地、仿佛捧著豆腐般,捧出一架木色與金屬光澤交融的裝置。

“自鳴鐘?”朱由校一眼認出。

祖父萬歷在世時,那個由翰林院徐光啟引領面圣的泰西人利瑪竇,進獻過兩架自鳴鐘。

其中一架,高大華美,巍峨如山,底部由四根雕花銅柱支撐,計時刻度也是漢語的天干地支。萬歷皇帝十分喜歡,專門在御花園中建造木閣樓,安放大鐘。

另一只精致如桌屏尺寸的小自鳴鐘,萬歷則更為愛不釋手,常于乾清宮中把玩品鑒。

梃擊案后,萬歷大概為了進一步安撫東宮,破天荒地讓王安把朱由校這個長孫帶到乾清宮,給他看一些各地進貢的新奇玩意兒。

朱由校當時戰戰兢兢地面對陌生的祖父,萬歷也掩不住對這個沒有鄭貴妃血緣的孫兒意興闌珊。直到王安端來小自鳴鐘,朱由校無師自通地找到上弦之處,萬歷驟然溫煦的面色,才令現場的氣氛稍有緩和。

今歲,萬歷駕崩,小自鳴鐘成了陪葬品。

朱由校第一次在文華殿上課時,就向傳授西學的鄭師傅提及自鳴鐘,得了師傅爽快的回應:“松江開關,此物不難尋到好的,送皇子一尊。”

朱由校還有些惴惴,道是“送鐘”與“送終”同音,怕西李娘娘不許,是弟弟朱由檢毫無遲疑地用“先帝收自鳴鐘時何曾有這般忌諱”來反詰,才打消了朱由校的顧慮。

此刻,朱由校的冷淡被驚訝替代,脫口而出:“這是松江來的?這么快?”

此刻,朱由校的冷淡被驚訝替代,脫口而出:“這是松江來的?這么快?”

鄭海珠將自鳴鐘交給朱由校的貼身小太監捧著,指指一旁的魚池外廓作比附道:“托了松江開關的便利,隨我為公主助講的女學生,不必走運河,坐的海船,現下又是最后一季東南風,從松江到天津衛,三四日就到了。”

朱由校“哦”一聲,附和道:“海路真快,師傅講過,從登州走登遼海道,到旅順,有時竟只需一日。”

他說話的時候,兩手已在撥弄自鳴鐘一側的木門,打開后往里瞧,想弄明白里頭的機關與琉璃罩中木雕鳥雀可有聯系。

耳畔卻傳來鄭師傅平靜的聲音:“皇長子喜歡就好,慢慢賞玩,本官去給寧德殿下她們繼續授課。”

“師傅!”

朱由校像被撥動了發條一樣般,遽然抬頭,喚住鄭海珠。

小太監猴精兒,兩個眼睛瞄了瞄主人的面色,即刻小心翼翼道:“哥兒,這樣精貴之物,奴婢可要先端去亭中石桌上擺穩了?”

朱由校揮揮手,小太監抱著鐘,麻溜兒地退開。

“為什么騙我?”朱由校的情緒翻涌上來,盯著鄭海珠,開門見山道。

十五六歲的少年,身量甚至比她這個成年女子,還要高一點點了。

但鄭海珠并未感受到被俯視的壓力。

是的,那朱由檢還是十歲孩童,仰視鄭海珠時,令她覺得,是對等的平視。

而朱由校看她,那目光,帶著氣場欠奉的奶兇也就罷了,竟還剎那流露出兔子見到鷹的顫栗意味。

鄭海珠完全沒有勝券在握的得意,反而唏噓。

挺好的一個男孩子,在精氣神上,被西李選侍和客嬤嬤,糟踐成這副慫樣!

鄭海珠輕嘆一聲:“讓你蒙在鼓里,是無奈之舉,殿下心軟,有些前塵往事也未親歷,很難相信。師傅我,并不覺得這次做得不對,因為我意不在騙你,而是騙客嬤嬤。騙一個害人之人,令她自取其辱,皇長子覺得,有錯嗎?有罪嗎?足以令我們師生之誼就此斷絕嗎?”

朱由校覺得有點繞。

那日客印月偷雞不成蝕把米,被天子勒令出宮,朱由校回到內廷,頭一回對弟弟妹妹發了脾氣。縱然朱由檢還算有擔當,趕走奴婢們后,坦蕩承認,此事是自己去求鄭師傅辦的,朱由校還是氣得流淚。

此刻,鄭師傅沒有安撫,而是反問,令朱由校軟弱的性子,忽然被激出幾分血勇來。

他不再與師傅去扯掰“欺騙”的合理性,師傅的口才,會繞暈他。

他干脆上前兩步,瞪著鄭海珠道:“你在宮外有男子護著,嬤嬤沒有!你可知道,嬤嬤被趕出宮的第三日,就被欺負了!”

鄭海珠迎著這位帝國儲君的目光,反倒贊嘆他總算有些男兒樣了,遂也口氣剛嚴的回應他:“我知道,在南海子,她出門買菜,五皇子從前的乳母,朝她潑了糞。”

朱由校一愣:“五皇子的乳母?不是宮里那些,想,想要占嬤嬤便宜的公公嗎?”

鄭海珠冷笑:“她托人帶話給你的?她還在誆你,巴望著你可憐她心疼她,盡快再去求萬歲爺將她弄回來做嬤嬤罷了。殿下,為什么頭一個跳出來尋她晦氣的,是另一位已經出宮多年的乳母?她倆服侍的,并非同一位皇子,不會有什么爭寵的舊怨吧?”

朱由校目光中的戾氣暗了暗:“為,為什么?”

鄭海珠平靜道:“所以我更相信五皇子的話了,他生母劉娘娘,當初或許被客氏算計過。五皇子的乳母心念舊主,為黃土之下的舊主去出口惡氣。”

“你瞎猜罷了。”朱由校囁嚅道。

“我瞎猜?”鄭海珠笑了笑,沒有揶揄,而是悵然,“好,就算舊賬是我瞎猜的,那么她對六公主的算計呢?是我瞎猜,還是從萬歲爺到殿下你,都親眼所見?對公主,她都敢這樣,她以為她是誰?殿下,這是你們朱家的內廷,不是她一個乳母有資格興風作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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