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繼英聽呂秋月問及江春的消息,臉色倏的一變;他忙以一個牽強的笑容掩飾著內心的惶恐不安,若不在意道:“還沒有,我想他應該離開京城了吧!秋月,你也不用太過擔心了,其實沒有消息未嘗不是一個好消息,這正說明江春現在好好的。”
呂秋月抬起臉,眼睛里點點淚光在瑩瑩涌動,“真的嗎?”
丁繼英眼神晦澀地望著她,心里涌起一陣莫名的悲哀;他輕輕咬了咬嘴唇,把臉轉向別處,沒有說話……
這段時日,呂秋月的大丫頭彩明總覺得府里的氣氛有些不對頭。
丁府里的家人、丫頭們似乎在私下里竊竊私語,一副神秘兮兮的樣子;而當她走近時,眾人便立即住了口,如避瘟神般紛紛走開,臉色訕訕的,顯得很不自在。
彩明心里升起了疑云,而當她拽住一個丫頭詢問究竟發生了什么事時;那丫頭卻眼神游離,支支吾吾地不肯相告。一連問了幾個人都是如此。
帶著滿腹狐疑,彩明把心中的困惑告訴了呂秋月。
呂秋月眉心微微蹙了蹙,隱隱一種不祥的預感涌上心頭。她讓彩明繼續留意府里的動靜。
這天,丁繼英正陪著呂秋月在房里說話,忽然心腹家人丁信興沖沖走進來,對丁繼英道:“二公子,侯爺府二公子請您過府一敘。”
“什么事?”
丁信道:“聽說侯爺府少夫人有喜了,何二公子正高興得不得了呢!”
呂秋月呆了一下,“浣玉郡主?……”
丁信眉飛色舞道:“正是呢,現在侯爺府上上下下一片喜氣洋洋,大家都在忙著慶賀呢!”
呂秋月一時心有百感。她默默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了眼底復雜不明的情緒,半晌無言。
丁繼英擔憂地望著她道:“秋月,你怎么了?”
呂秋月有氣無力道:“沒什么,既然是何二公子誠意相邀,你快去吧,免得人家都等著急了。”
丁繼英應了一聲,急匆匆隨著丁信走了。
房中只有呂秋月、彩明兩人。彩明小聲道:“小姐。”
呂秋月目光空茫地望著窗外,喃喃道:“人說‘有情人終成眷屬’,難道這些話都是騙人的嗎?何成麒與浣玉郡主,繼英與我——明明不相愛的人,卻偏偏走在了一起;可是真正相愛的人呢?……”
說著,她的眼前不覺模糊了。淚眼朦朧中,閃動著江春的影子。
自從與丁繼英成婚后,她便一直愁腸百結,整日地郁郁寡歡,有時夜里喊著的都是江春的名字。
好在丁繼英生性豁達,并不計較這些;又愛她至深,對她百般體貼。
那一次,丁繼英只為了她,竟與自己的父親丁進之頂撞起來,以至激怒了丁進之,招來一場無情的鞭笞。
為此他在塌上躺了半個多月,呂秋月十分過意不去;丁繼英卻深情款款地說:“只要為了你,我死也甘心……”
那一刻,呂秋月淚流滿面。
想著云煙往事,呂秋月不由輕嘆一聲。
彩明道:“小姐,你又在想江公子了嗎?”
呂秋月眼神里透出幽深的迷茫,苦笑道:“想又如何,有用嗎?”
彩明道:“所以就不要想了。其實,人這一輩子也就是那么回事,什么愛恨情仇,榮華富貴,不過是過眼云煙,這樣執著,卻又何苦?倒不如放下以前的恩恩怨怨,隨波逐流,一天天瀟灑自在地打發這無聊的時日罷。”
呂秋月木然道:“也許你說的是對的……”
這時門外腳步聲響,秀明領著丁夫人的丫頭小翠走了進來,說是丁夫人找彩明過去有點事;于是彩明便隨了小翠來到丁夫人房中。
也沒什么要緊的事,只是些瑣碎事宜,丁夫人交代完了,臨行前又囑咐她務必好好服侍二公子與少夫人的起居,千萬不可出什么差池了。
彩明連聲答應著。
見沒什么事了,她便退了出來。
路過后花園時,遠遠便看到府里的兩個家人丁義、丁誠一副鬼鬼祟祟的樣子,正在竊竊私語地嘀咕著什么。
彩明晶瑩的眸光一轉,以前的經歷使她多了個心眼,遂放輕了腳步,悄悄從他們兩個身后迂回著繞了過去,借著花枝掩映慢慢地靠近了他們。
只聽丁義道:“從實招來,你是真的對小翠那丫頭有意思了?”
丁誠著急道:“我騙你做什么?現在一天見不著她,我就吃不下飯睡不著覺。”
丁義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瞥了他一眼,“那她對你呢?”
丁誠道:“直覺告訴我,她也喜歡我。”
丁義翻了個白眼道:“別自作多情了。”
丁誠道:“怎么是自作多情呢?我相信我與她郎情妾意,一定會有情人終成眷屬的。”
丁義嘴角勾起一抹不以為然的笑意,“有情人終成眷屬?你傻吧你,還信這鬼話哪,真正的有情人有幾個能成的?遠的不說,只是咱府里吧,咱們少夫人跟她那個舊情人……”
丁誠駭然失色道:“小點聲,要是讓別人聽見了,那咱倆可是吃不了兜著走啊!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這事確是夠慘的,好好的一對鴛鴦眷屬,就這樣被活生生地拆散了!
“更慘的是,江春死了多少日子了,呂秋月居然全不知情,還在傻乎乎地等著盼著,還在天真地沉浸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之中不能自拔,真是可憐哪!……”
丁義道:“那江春死得也可謂冤枉,呂文正那老兒也真是夠狠的啊!表面上看著道貌岸然、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樣;實則骨子里卻是個面善心冷的偽君子——唉,這就叫做知人知面不知心哪!”
丁誠驚駭地瞪大了眼睛,露出一副難以置信的神情,“不是吧?我聽說好像是徐直下的毒……”
丁義狹長的眼神變得遙遠,不急不緩道:“所以說這才是呂文正的高明之處啊,那個徐直其實不過是個替罪羊而已……”
彩明只覺自己的耳朵一陣陣轟鳴著,好像什么東西籠罩了她所有的聽覺似的,后面的話她已統統聽不到了……
她踉踉蹌蹌,一口氣奔回了呂秋月的房中,語無倫次地把她所聽到的事情一股腦兒說了一遍。
彩明顫抖的聲音像一道驚雷,傳入呂秋月的耳中,她的臉色立時變成了死灰之色;在那一瞬,她腦子里一片空白。
她死死抓住彩明的手,指甲幾乎嵌進彩明的肉里,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
話音未盡,嬌柔的身子已軟塌塌地癱了下去。
彩明大驚失色,慌忙雙手扶住她,連聲叫道:“小姐!小姐!……”
丁繼英從侯爺府回來,聽說了呂秋月的事,急忙趕過來。
呂秋月躺在床上,美麗的軀體像一段沒有任何生氣的枯木般空落落的。巨大的刺激,對未來的絕望,使得她萬念俱灰,精神已經瀕臨崩潰了。
她的臉色像紙一樣慘白,用一種冷到冰點以下的、不容置疑地口氣問道:“告訴我,江春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丁繼英知道一切再也無法隱瞞,只好低著頭把事情的經過說了一遍,末了抬頭望著她,聲音哽咽道:“秋月,你聽我說,其實……”
呂秋月溶溶眼底的神色近乎麻木,“什么也不要說了,你出去吧,讓我靜一靜……”
呂秋月這一靜就是三天。丁繼英衣不解帶地陪在她身邊,眼睛都熬紅了。
三天后,呂秋月終于掙扎著從塌上爬了起來,對丁繼英說,她想到江春的墳前看一看。
丁繼英有些為難,但終于還是答應了她,又小心翼翼地問道:“讓我陪你去吧!”
呂秋月默然點點頭。
丁信卻提醒丁繼英,要不要與老爺說一聲。
丁繼英反問道:“如果這事讓老爺知道了,他還會讓咱們去嗎?”
丁信道:“那如果以后老爺知道了,怪罪下來呢?”
丁繼英嘆了口氣道:“再說吧。”
江春的墓碑前。呂秋月鬢插白花,一身縞素。白色的紙錢漫天飛舞,像是千萬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淚眼朦朧中,呂秋月輕輕吟道:
“近寒食雨草萋萋,
著麥苗風草映堤。
一年好景君須記,
最是橙黃橘綠時……”
恍惚中,似乎又回到了五年前那個旖旎明媚的春天,刑部尚書府后花園里,百般紅紫芳菲爛漫,一對情人在花下卿卿我我,噥噥細語。
呂秋月抬起頭,她仿佛看到江春正滿臉含笑地向她走來,不由低語呢喃道:“江春,江春,我來了……”
帶著無限地向往,張開雙手向他撲去。
丁繼英站在不遠處,見勢不妙,不由大叫一聲:“秋月!……”不顧一切沖上前攔她。
稍嫌晚了些,呂秋月的額頭已撞在了江春的墓碑上,她慢慢睜開眼,似乎看到眼前的一切都變成了爛漫的紅色。
在紅色的天地間,她看到一個人的影子在眼前晃動著,不由輕輕囈語道:“江春,是你嗎?……我們終于可以在一起了……”
丁繼英緊緊擁著她,淚流滿面道:“秋月,你為什么要這樣?”……
如夢塵煙,飄不散風中的眼,
匆匆流年,褪不去動人容顏,
愛恨綿綿,留不住離去瞬間,
一諾千年,是不了的緣。
難舍的歡顏,浮云遮望眼,
心中的悲歌,一曲唱不完,
豪氣和柔腸,寄與天地間,
曾經的繁華,轉眼是青煙。
茫茫人世情,相逢多慨嘆,
富貴和平凡,如何能超然,
欲飛上青天,看滄海桑田,
問世間萬物,誰能改變?
——摘自葉凡演唱歌曲《如夢塵煙》最新網址:23usw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