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恒這次回山溪村,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照例是陳啟陪著一起出發,只是相比起上次送行的興師動眾,這次卻慘到連個人都沒有。
爺爺、二叔都在臥床休息調養身體,家里又有雙喜要照顧。奶奶、二嬸已經是忙到脫不開身。母親顧氏更是不可能來了,也不知他爹這嘴是不是開過光,顧氏真有身孕了。
算算日子,應該還是去參加縣試前的那段時間。陳恒笑得很莫名,他現在知道他爹是怎么哄他娘了。
因還是頭三個月內,哪怕顧氏再想親自來送。父子倆擔心她在路上哭個不停,驚擾到胎氣,就否了她的意思。
夫子要教書,師母獨自一人也不好前來。好在陳恒覺得這樣出門還輕松些,只是苦了他爹陳啟一個人扛著大包袱。里面裝的是他一年四季的衣服,還有被褥啥的。
揚州的書院,是包住宿的。為了讓學子們更專心的讀書,甚至相當鼓勵學子們住在院內。就是要交錢,只有甲班的學子可以免除這項雜費。
作為本次府試的第一,陳恒自然在免除的名單里。可這也不是固定不變,書院每三個月就有一次考試,到時候才會由成績重新決定排序。
陳恒倒不是很擔心這個,能借著這次機會好好見一見揚州各縣的學子,他反而期待能從他們身上多學到些東西。
躊躇滿志的少年郎,拉著他爹的手重新踏上旅程。路過泰興縣時,陳恒順路拜訪了許縣令,也是為之前的事情再次道謝。
許縣令卻開著玩笑,說他是頂著府試第一的名頭來化緣。又讓人拿出二十兩銀子。
“就當是彌補你的損失,去了揚州好好讀書。也為泰興縣爭口氣。”許平之拍著陳恒的肩膀,神神叨叨的說著。
我損失什么了?陳恒有點想不明白,聽師爺說每個去揚州書院的學子都有,才接過銀子繼續啟程。陳恒不知道的是,縣令給另外四名學子的只有五到十兩不等,唯獨他是二十兩。
經過幾天跋涉,父子二人抵達書院門口時,正踩著報名的最后一日。書院建在揚州城內,陳恒也說不上是高興還是失望。
他受上輩子小說影響,一直以為書院是建在景色秀茂的半山腰。但現在想想,揚州有個屁的山,遠山如黛,這山都跟眉一樣了,想來建在山上也是奢望。
不過建在城內也有城內的好處,陳恒如是想著。起碼揚州山少地廣,一點都不影響書院的占地。他雖沒進去見到全貌,可看著外面圍起的白墻,依稀可見林立的屋檐,就知道書院內的氣派。
“樂儀書院。”
陳恒指著高掛的門匾,念出來給陳啟聽。也讓他爹知道,自家兒子以后讀書的地方叫什么名字。
“是啥意思啊?”陳啟沒想明白,還以為會是個更威風的名字,總覺得不得勁。
“應該是出自詩經里的句子,‘即見君子,樂且有儀’,剛好是后邊兩個字。”陳恒側頭想過,給出自己的解答。
陳啟沒再答復,他注意到四周有人的目光看著自己,便轉頭好奇看去。
此時門口外還停著許多馬車,都是趕來的學子以及送行的家人。他們父子二人大包小包的模樣,不免引起有心人的旁觀,好在沒發生什么離譜事,大家只是看著,全當打發時間。
陳啟一下子見到這么多讀書人,一下子還有些緊張。可一想到,這么多讀書人里,他兒子排第一,立馬又神氣起來。他卻不知道,這些讀書人里,還藏著幾個鄉試不中的秀才公,比陳恒高了不止一籌。
父子二人一起提著行李走進書院,過了大門就是照壁,再往里走便能看到一名登記的書生。
上前遞交完文書、資料,花掉十五兩銀子買下以后必備的書籍。原來縣令大人給的銀子,是這個意思啊。這錢花的真叫肉痛,陳恒憤憤的抱著它們,趕去自己分到的寢屋。
走過平石鋪就的小路,學子們的寢樓在靠近后堂的邊緣,但未涉足其中。兩者之間尚有一道木欄,純粹是防君子不防小人。
不過想來也沒有傻書生,肯壞了自己一輩子的名聲往后堂跑,那里住著的可都是夫子們的家眷女流。
寢屋,自然是別指望它有多好。揚州再大再奢華,也要考慮未來學子多起來后的情況。屋內除了單獨的書架外,大家一律睡通鋪。就算陳恒是甲班的也一樣。別以為仗著是府試第一就可以擺譜。
要是讓書院的夫子們聽到誰有這種想法,怕是會訓斥道:寒窗苦讀,苦都丟了,還讀個什么書。誰要是有著心思,不如學公子哥待在家中,花點錢請倆先生,你躺著,他站著。你喝著茶,他讀書給你聽,這樣學起來不是更舒坦些?
“可惜。”
陳恒對著大通鋪搖搖頭,陳啟以為兒子是不滿意,不禁奇怪。這孩子從小就不挑這些啊。
“恒兒可是覺得不習慣?”
“爹,你想啥呢,有個地方睡就夠了。又不是考試,還要圖清凈。”陳恒搖頭失笑,繼續道,“我是之前看戲文,里面不是常說什么女扮男裝,入院讀書這一類的橋段嗎?看樣子,戲文果然是糊弄人的。”
誰家女娃能來跟你們擠大通鋪啊,陳啟嘲笑一聲,覺得兒子也有沒見識的時候。剛要調侃,又馬上警覺起來,問道:“伱什么時候看的戲文????”
“是聽說,是聽說。爹,我每日看書,不都在你眼皮子底下嘛。”陳恒也是無辜,上輩子的事情,你總不好怪我吧。
陳啟聽完才放心些,別的不說,陳恒在學習上的心思,他是真不用操心的。
“爹,我來幫你收拾東西。”
“一會想吃什么?”
“隨便吃倆餅就行了,爹,你呢?晚上是住在揚州,還是?”
“就這么點路,爹走都能走回去了,浪費啥錢。”
呵,你倒是走個給我看看,陳恒在心中默默翻個白眼,知道是長輩心疼錢。兩人收拾完床鋪跟書架,便結伴走出書院。
今日還不是開課教書的日子,書院自然不管飯。兩父子尋了家粥鋪,點上一份白粥,各自吃了一塊烙餅。吃完又前往驛站,想看看有沒有去往泰興縣的車隊,結果他們運氣不好沒碰到。
那這事就不能繼續按照陳啟的意思辦了,左右陳恒兜里也有點錢,拽著他爹來到客棧開了間房,才打消陳啟走路回家的心思。
“行了行了,你趕緊回書院吧。”陳啟非常不耐煩,他總覺得讓兒子管他,是在表示自己老了,可又覺得被兒子管也挺好,心中還有點說不清的甜蜜。
陳恒那能猜中老爹的心思,全當他是在為花冤枉錢使性子。悄無聲息的塞了十兩銀子,在他爹的包袱里。
他娘懷孕了,可不能少了吃食。可他要是給多了,明天陳啟肯定要等在揚州,把錢送回來給他。
做完最后一件事,陳恒又生恐被發現般趕緊跑回書院。
從今天開始,他就要住在書院里讀書了。
回到寢屋,里面已經多了幾個學子,這屋的學子年齡都不是很大。拜過長幼后,除了兩個還沒到的,在場的陳恒還是最小,最大的才十三歲,也是今年過的府試。
…………
…………
“蝌兒。”
“爹。”
薛家馬車一停在書院門口,便引起眾人的關注。薛瑱對此早已習以為常,只是對兒子叮囑道:“還記得爹昨日跟你說的嗎?”
“記得。”薛蝌認真點頭,沉聲道,“在書院里要好生讀書,不可欺負他人,也不可亂花銀子。同窗要是有難處,要傾囊相助。”
“嗯。”薛瑱看了一眼車廂內,低頭不敢說話的何掌柜,猶豫片刻才道,“要記得以誠待人,你只有這樣做,別人才會以誠待你。借給同窗的錢,他若是尋歡作樂,你就免了借他的心思。要是救急,就不要想著他還你,就當這錢自己拿去花了,買個高興。”
“咱們家不缺錢,可也不是讓你沒頭沒腦的亂花。你的月銀,我給你漲到五十兩。每個月休沐的時候,你自己去城里的店鋪拿。”
何掌柜越聽越低著頭,覺得這位薛家二爺是在拿話扎自己,暗示他用五千兩將自己撈出來,讓王家人放他一馬的事情。
其實薛瑱那有這個閑心思,他連看都不想看到這個何掌柜。要不是因為家里的大嫂,他早抬腳踹何掌柜下去,自己一個人打道回金陵了。
“記得,見到你們山長一定要行禮,要將他當作自家長輩來敬重。”薛瑱加重一下語氣。
薛蝌知道薛瑱的意思。他點點頭,道:“兒子一定努力。”
“去吧,里面人多,爹就不送你了。”薛瑱看著走下馬車的薛蝌,還是忍不住拉起簾子道,“蝌兒,記得……給爹寫信。”
“放心吧,爹。”薛蝌站在道上,側過頭笑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