位于蠻荒腹地的宗門山巔,卻站著兩位人族劍修。
不到半炷香之內,一座骸骨成林的白花城,就此成為一頁已經翻篇的黃歷,隨著歲月的流轉,還會變成無人問津的老黃歷。
在齊廷濟敕令之下,四尊身高千丈的金甲神人,屹立在白花城邊界的天地四方,結陣如攔網,防止那些個頭大的漏網之魚趁亂溜走。
此外異象種種,雷起白云中,月生碧波上,成百上千條氣勢恢宏的金色雷電垂落人間,如雷部神靈肆意鞭打大地,山川稀碎,大地翻拱,將那些隱匿在洞窟密道之中的妖族一一翻檢找出,猶有十數條墨蛟在空中搖曳游走,將那些御風妖族修士吞下,大口咀嚼,聲響如一串串爆竹。
別忘了劍修也是練氣士,除了本命飛劍之外,也會有千奇百怪的大煉、中煉本命物。
這些就都是齊廷濟隨意鋪展開來的手筆,撇開劍修身份和本命飛劍,齊廷濟都完全可以視為一位殺力巨大的飛升境修士。
擱在任何一座天下,修士擁有這等術法手段,都可算是氣鑠古今的才情了,可在劍氣長城,齊廷濟卻被老大劍仙視為心不定,術法花俏,華而不實,距離純粹二字愈行愈遠……總之半句討不到好。
這還是陳清都心情不錯的時候,才會難得教訓他人幾句。更多時候,陳清都一個字都懶得說,與境界越高的劍修,越不喜歡聊天。倒是一些個孩子,成群結隊去城頭那邊玩耍,路過那座茅屋,說不定還能與老大劍仙多說幾句。
曾經有個孩子放紙鳶,斷線墜落在茅屋頂上,哪敢開口跟老大劍仙討要,更不敢爬上茅屋,悻悻然回家了,不料才到家門口,就發現爹娘滿臉喜慶神色站在那邊等著,父親手里就有那只好像自己長腳跑回家的紙鳶,孩子一問才知道,原來是被那位老大劍仙隨手丟回來了。在兒時到少年的歲月里,這件小事,都是一樁最大的談資,后來等到這個孩子成為劍修,年輕人不等成為老人,就又如斷線紙鳶,性命亦是小事,隨手丟在了戰場上。
陸芝先前從劍匣里邊取出了兩把最有眼緣的長劍,秋水,鑿竅,她雙手持劍,配合本命飛劍“抱樸”,手刃了一頭玉璞境妖族修士,好像是個白花城祖師堂的掌律,先前廝殺過程當中,陸芝稍微耗費了一點精力,此外還有一撮不經砍的地仙修士,至于地仙之下的妖族修士,記不住,也無需去記。
被長劍秋水砍中的妖族修士,那些個積蓄靈氣的本命竅穴之內,霎時間如洪水決堤,水淹一大片氣府,根本不講道理。若是被鑿竅割傷,妖族身內天地山河,也會遭罪,鑿竅天生自帶的一股精純劍意,協同陸芝的浩蕩劍氣,就像有一位精通尋龍點穴的風水先生帶路,劍氣如鐵騎沖陣,一攪而過,條條山脈崩碎。
陸芝收起飛劍“抱樸”,歸竅溫養,至于另外那把北斗,正在以洗劍符煉劍。
一把本命飛劍“抱樸”,擁有兩種本命神通,其中一種神通,飛劍能夠禁錮住修士的影子,瞬間傷及陰神,陰神倒影就像被飛劍釘在原地的一塊黑布,修士移形換位,就只能撕扯自己的陰神,與此同時,修士只要舍不得一具陰神,不夠當機立斷,就要立即面對飛劍第二種堪稱“窮其精微、抽絲剝繭”的神通,能夠以粹然劍意重創陽神身外身,可無論是陰神還是陰神,都涉及一位修士的大道根本,飛劍神通如懷抱,在戰場上如影隨形。
故而先前一座宗門戰場上,陸芝手腕一擰,長劍秋水,抖出劍花,劍光雪亮如秋泓,照耀四方,修士倒影立現。
齊廷濟正色道“老大劍仙讓你去白玉京煉劍,不是沒有理由的,不單單是第二把‘北斗’與白玉京大道相契。我猜測飛劍‘抱樸’,有機會擁有第三種本命神通,此外你跟我和陳熙,還不太一樣,洞府開辟一事,我們差不多就是這樣止步了,很難百尺竿頭再進一步,你的那座人身小天地則不然,還有太多太多的可能性。”
陸芝聽得心不在焉,當然不是她分不出個好賴,實在是沒興趣。
她的清冷性子,既是先天,也有后天煉化兩把本命飛劍的影響,讓她不是一般的清心寡欲。
陸芝這會兒的心思,還在那只劍盒藏劍上邊,其余游鳧、刻意在內六把道門法劍,一樣自帶某種上乘秘術,陸芝覺得要是都能活著返回,私底下就找一趟陳平安,打個商量。將來白玉京三掌教去龍象劍宗討債,就好辦了,還劍?隱官跟你借的劍,找我陸芝干什么?
齊廷濟見陸芝置若罔聞,他就沒有再勸。畢竟是一個老大劍仙都勸不動的娘們。
陸芝的人身小天地,就像明明占地千里,卻唯有屋舍幾間,說她有錢是真有錢,好似坐擁良田萬畝,說她沒錢卻也不假,真正談得上春種秋收的,只有可憐兮兮的一畝三分地。因為陸芝除了兩把本命飛劍,大煉本命物,只有寥寥三件,對于任何一位上五境練氣士而言,這都是一個堪稱寒酸的數目。
三物都被陸芝用來輔佐修行,幫助天地靈氣的更快汲取,以及三魂七魄的滋養,她的攻伐之物,還是只有那兩把本命飛劍。
修道之人,一身雖小如同天地,山河疆域廣袤無垠,真正屬于“自己”的,就是以汲取天地靈氣作為水源,澆灌山河大地,所謂修道,修行就像是耕耘田地,開辟府邸,接連成片,就是一座雄城,城池多了,就是一國,修士宛如一國之君,最終“證道”,就像成為人身天地的天下共主。
只不過于每一位練氣士的個體而言,對人身小天地的洞府發掘、丹室營造,修士受限于資質,各自都存在著一個瓶頸,至多是境界高了,不缺神仙錢和天材地寶了,開始不計損耗地去更換、替代舊有本命物。所以每一位飛升境巔峰,就不得不開始去追求那個虛無縹緲的十四境了。
齊廷濟這樣的大修士,神仙錢,靈氣和法寶,都可算是唾手可得了,只可惜天地間的一切實物,已經成了名副其實的身外物,貪心不足反成累贅,增之一分,就要過猶不及。
齊廷濟笑道“還沒到半炷香,如果不著急趕往下一處山市,還能閑聊幾句。”
他手中多出一件破碎不堪的深青色法袍,是那位仙人宗主的遺物,名為青瞳,是件半仙兵,就是修繕起來需要花點錢,陸芝出劍太狠。
這件青瞳法袍,避暑行宮那邊應該有記載,因為白花城修士在歷史上,沒少去劍氣長城戰場。那頭身為一宗之主的仙人境,今天溜得最快,依舊被齊廷濟堵住去路,強行“兵解”上路,不過對方施展了一門本命遁法,但是陰神被斬,能否留下個玉璞境都難說了。
此外還有數枚妖族的妖丹,玉璞境一枚,地仙數枚,都被齊廷濟從那些尸體上剝離出來,掌心虛托,緩緩旋轉。
齊廷濟就當是賞景了。
任何一位在劍氣長城當得起劍仙稱呼的劍修,哪個不是從尸山血海里走出來的人物,有幾個是正常人?
陸芝瞥了眼那些妖丹,神色黯然。
記得早年,有個記錄戰功的女子劍修,境界不高,資質平平的金丹境,不擅長廝殺,其實陸芝不知道她的名字,只知道是個性情溫婉的女子,姿色不錯,只是不知為何,一直沒有婚嫁,模樣比不上周澄,當然比她陸芝肯定要漂亮多了。
這個陸芝連名字都不清楚的女子,每次戰后都會與人一起負責記載、勘驗、錄檔戰功,當她瞧見了那些離開戰場的女子劍修,就會笑得很……好看。
陸芝甚至已經對那女子的面容相貌,十分記憶模糊了,唯獨對她的那份笑臉,好像哪怕想要刻意忘記都無法忘記。
一個金丹境的女子劍修,又不擅長廝殺,可最后她還是選擇趕赴戰場,在可死也可活之間,沒有選擇后者,跟隨飛升城去往異鄉,而是御劍去往城頭,大概是她覺得既然劍氣長城注定守不住,人間再無家鄉,就不需要她來記錄戰功了吧。
不是一件多大的事,不是一個多重要的女子。
陸芝甚至對好友周澄的離開,都不曾如此難以釋懷,簡直就是件莫名其妙的事情。
可好像直到這一刻,等到陸芝記起了這個在劍氣長在再尋常不過的女子,一想到她不在了,陸芝才后知后覺,劍氣長城好像是真的沒有了。
陸芝有些煩躁,冷著臉環顧四周,已無妖族可殺。
他娘的,如果能夠從頭再砍一遍就好了。
至于那顆玉璞境妖丹的主人,這會兒就身形飄搖不定,戰戰兢兢站在這位刻字老劍仙的身邊,可憐三魂七魄都被凌厲劍氣籠罩在一處牢籠內,神魂飽受煎熬,此刻憂心忡忡,擔心這個劍氣長城的“齊上路”會反悔毀約,干脆再送它一程上路。
原來是負責捕捉漏網之魚的齊廷濟,除了以術法布陣,先前還陰神出竅遠游一趟,路上隨手抓了個逃避不及的白花城供奉,正是魂魄當下被拘押起來的玉璞境,承諾留它一條命,與它問清楚了白花城幾處秘庫所在,再讓它帶路去搜羅了一番,都不用它獻殷勤,如何打開層層山水禁制,齊廷濟直接一路以劍氣開道。
一般宗字頭的仙府勢力,往往狡兔三窟,會將修道秘籍,神仙錢,法寶靈器,分放各地。當然這僅限于“一般”,像浩然天下符箓于玄,龍虎山天師府,還有鄭居中的白帝城,自然都無此講究。
既然與陳平安約好了半炷香,齊廷濟就沒有繼續搜刮下去,挖地三尺這種勾當,還是隱官大人更擅長。
不過視野可見之物,齊廷濟還是沒有半點浪費,那些破碎的法寶靈器,被陸芝斬落一地,五花八門,雖說山上寶物破碎之后,價格與之前天差地別,可不那么值錢,不意味著不值錢。
還有眾多妖族修士被斬殺后現出原形的真身尸體,以及一些英靈之姿的白骨尸骸,悉數被齊廷濟收入袖中。
龍象劍宗創立不久,處處都需要花錢,不曾想今天路過白花城,東拼西湊的,積少成多,得了一筆極為可觀的神仙錢。
那頭魂魄被拘的玉璞境修士,壯起膽子輕聲問道“齊老劍仙,說話作數的吧?愿為前輩鞍前馬后!”
齊廷濟笑了笑,沒說什么。
做牛做馬就算了,龍泉劍宗只收劍修。
見那位老劍仙沒搭話,它頓時心死如灰,顫聲道“不作數也無所謂了,能不能給個痛快?”
齊廷濟微笑道“這輩子有沒有去過劍氣長城?”
它心中狂喜不已,立即答道“不曾去過,可以對天發誓,絕對不曾去過與劍修為敵,路途遙遠,境界低微,哪敢去劍氣長城那邊自尋死路……”
齊廷濟點點頭,“那就下輩子投個好胎,去見識見識那邊的風景。”
隨手一揮袖子,魂魄灰飛煙滅。
如今浩然天下山巔不少修士,可能都知道了那本皕劍仙印譜的存在,可在皕劍仙印譜之前,劍氣長城那邊,其實最早是本版刻粗劣的百劍仙譜。
齊廷濟閑暇時也曾翻閱過,倒是沒有興趣去偷摸購買那些印章,在這位老劍仙看來,隱官的刀工實在潦草,尚未真正登堂入室,躋身金石大家之列,只是印譜上邊有一句邊款印文,讓齊廷濟覺得還算不錯。
并無山水形勝地,卻是人間最高城。
陸芝說道“這次出手,掙了不少?”
他們一行人現身此地山門,事出倉促,使得那頭仙人境妖族都來不及先走一趟財庫,說是人為財死鳥為食亡,可真到了命懸一線的時候,還是沒什么可猶豫的,修道之士,無論是譜牒仙師還是山澤野修,都明白這個淺顯道理,一個死在錢堆里的山上神仙,最憋屈。
“亂七八糟加在一起,確實不少,說是掙了個盆滿缽盈都不過分,畢竟是份宗門底蘊,即便刨開那三張洗劍符,還很有賺。”
齊廷濟微笑道“劍氣長城那些賭棍不早說了,跟隱官合伙坐莊,想虧錢都難,躺著就能
掙錢。”
陸芝提醒道“陳平安是個精打細算的賬房先生。”
齊廷濟點頭道“回頭清點一下游歷白花城的收獲,讓隱官占……四成?”
不料陸芝說道“四成?他又沒出力,分他兩成就很夠意思了。”
齊廷濟欣慰道“總算有點首席供奉的樣子了。”
陸芝說道“袍子不錯,歸我了,回頭我可以送給吳曼妍那個小妮子。”
齊廷濟從袖中取出那件青瞳法袍,拋給陸芝。
陸芝接過手,輕輕抖了抖法袍,驚訝道“坐地分贓這種事,好像會上癮。”
齊廷濟點頭道“我也是才發現。”
陸芝撇撇嘴,以前在劍氣長城,劍修可都沒這習慣,算是給隱官慣出來的臭毛病?
之后兩人聯袂來到三山符下一處山市,寧姚已經離開這座古戰場遺址,好像是遞劍之后,就不管那些殘余劍氣了,以至于此刻的戰場遺址,依舊劍光森森,肆意絞殺那些四處潰散的陰兵鬼物。
齊廷濟敬香之后,輕聲笑道“很難想象,如果再無約束,我們這些還算能打的飛升境,在這天下會如何為人處世。”
三教祖師的存在,浩浩蕩蕩的光陰長河,好似有三人,坐斷津流,鐵鎖橫江。
這三位,根本不用說什么做什么,他們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莫大的震懾。
哪怕是這座以世道混亂不堪著稱的蠻荒天下,仍然還有座托月山,不然只說搬山老祖朱厭,與舊曳落河共主仰止聯手,如果再能拉上一頭舊王座大妖,足可橫行天下,估計到最后,就是總計不到二十頭的十四境、飛升境巔峰大妖,共分天下,暫時停手,然后繼續廝殺,殺到最后,只留下最后一小撮的十四境。
齊廷濟取出一桿幡子,丟到古戰場中央地界,驀然矗立而起,如同打開一扇大門,很快從四面八方聚攏起靈智混沌的數萬陰兵,好像得了一道法旨敕令,如一支支鳴金收兵的大軍,瘋狂涌入幡子。再者幡子本身,介于洞天和福地之間,就是一處適宜鬼物修行的森羅道場,可一些個原本割據遺址一方的地仙英靈、鬼將,自然不愿從此寄人籬下,失去自由身,一個個隱匿氣機,試圖躲藏起來。
結果齊廷濟從眾多本命物中揀取出一件,祭出之后,一條蘊藉雷法真意的金色竹鞭,落在幡子附近,竹鞭落地便生根,幾個眨眼功夫,古戰場之上,就像出現了一座金色竹林,方圓數百里,整個大地雷電交織,而且竹林通過大地之下不斷蔓延出來的竹鞭,一粒粒金光閃爍不定,皆是金色竹筍,抽土而出極快,繼續變成一棵棵嶄新竹子,竹林金光熠熠,片片竹葉都蘊含著一份雷法道韻,使得大地竹林之下,開辟出一座雷池。
無論是大道雷法,還是竹鞭材質本身,兩者都先天克制鬼物。
遺址最后只留下了四條通往幡子的道路,此外鬼物無路可走。
陸芝看了眼遠處那桿招魂幡子,疑惑道“你還會這個?”
齊廷濟笑著解釋道“以前在劍氣長城的戰場上,我們每次遞劍都會被針對,當然無法悠哉悠哉,由著我施展這些花里胡哨的手段。”
簡而言之,術法神通萬千,不如劍光一閃。
山上劍修,若是精通那些個劍道之外的旁門左道,就有不務正業的嫌疑,跟一個讀書人擅長打鐵砍柴差不多。
陸芝暫時閑來無事,就從劍盒取出了其余兩劍,蜩甲,竟是一副白玉京飛升境修士的珍稀遺蛻,可以拿來當件類似兵家甲丸的法袍,能夠讓修士仿佛無師自通,掌握兩道白玉京極為上乘的秘傳術法,一攻一守。卻讓陸芝覺得別扭至極,就將此劍丟回劍盒。
倒是那把“南冥”,握劍在手,就可以多出一座古怪陣法,陸芝發現自己,好像站在一處天池大水中央,看似距離一旁齊廷濟,就幾步路,實則差了千里之遙,適宜對付那些壓箱底的攻伐重寶,當然一樣可以拿來對付敵對劍修的飛劍。
至于那把游刃,也是奇巧,陸芝手持長劍,身邊就多出了一條魚龍姿態的幻象靈物,這條青色大魚,懸空圍繞著陸芝游走。
陸芝覺得瞧著還挺順眼,就沒有撤回這把游刃長劍。
而且雙手各持南冥、游刃之后,陸芝很快就又有驚訝,原來身邊那條搖頭擺尾的青色游魚,竟然能夠從她腳下那座本是虛幻假象之物的天池水中,無中生有,汲取貨真價實的水運,壯大自身。
陸芝說道“陸沉的道法有點意思。”
齊廷濟無奈道“人家好歹是一位白玉京三掌教。”
陸芝說道“沒法子,陸沉待在陳平安身邊,就像個……只是跑腿打雜的店鋪伙計,我很難把他跟一位十四境大修士掛鉤。”
齊廷濟啞然失笑。
陸芝不再閑聊,趁著還有小半炷香光陰,開始煉劍,準確說來是煉化那張玉樞城的洗劍符。
不愧是張名動青冥天下的大符,畫符門檻極高,外人煉化起來倒是極快。
三張價值連城的洗劍符,如果陸芝都拿來砥礪飛劍“北斗”劍鋒,成效顯著,陸芝預估飛劍的鋒銳程度,可以增加一成。
洗劍符讓陸芝節省了至少將近一甲子修道光陰,這甲子光陰,不是時刻流轉不停歇的六十年歲月,而是指一位劍修,潛心修道、專注煉劍的光陰,練氣士所謂的幾十年數百年道行,都是屏氣凝神,呼吸吐納,閉關靜坐,一點一滴打磨出來的精神氣,這才是練氣士的“周歲”,真實道齡,不然此外,就是那種虛度光陰的“虛歲”。
所以一成,真心不少了,煉化飛劍一途,行百里者半九十,尤其是陸芝這把“北斗”,即便距離圓滿,只差一絲一毫,都很難一劍做掉一頭飛升境大妖,可一旦被她跨過那道門檻,那么陸芝的飛劍殺力,哪怕在劍氣長城的萬年歷史上,都屬于最拔尖。
只要飛劍北斗的品秩,煉化至毫無瑕疵的化境,假設她將來再成功躋身了飛升境,這就意味著外人如果想殺陸芝,就得兩位飛升境修士聯手,再乖乖交出兩條命。
齊廷濟很清楚一事,早年老大劍仙對他和陳熙,躋身十四境一事,都不抱什么期望,唯獨對遲遲無法打破仙人境瓶頸的陸芝,十分看好,此外就是大劍仙米祜,還有后來去了避暑行宮的愁苗。至于寧姚,期待什么,不需要,在老大劍仙看來,就是板上釘釘的事情。
陸芝仰起頭,沒來由說道“其實那一位,如果撇開是非不談,很了不起。”
她是在說那個被譽為蠻荒文海、通天老狐的周密。
佩服歸佩服,當然不耽誤陸芝在戰場上,能砍死周密就一定砍死他,絕不手軟。
齊廷濟說道“陸芝,我當初之所以想要違背誓言,趕去第五座天下,就是心存僥幸,試圖憑借攫取天下第一人的大道氣運,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幫我打破那個天大瓶頸。因為我希望借此告訴老大劍仙一個事實,陳清都看錯齊廷濟了。”
陸芝不擅長與人言語交心,其實齊廷濟更不喜歡與人談心,今天說出這番言語,實屬破天荒。
陸芝睜開眼睛,她從不說拐彎抹角的言語,“老大劍仙都不在了,還與他慪什么氣。再說了,就算老大劍仙在世,親眼看見了你在五彩天下躋身十四境,只會更失望,更加看不起齊廷濟。”
齊廷濟有些感傷,“我倒是希望還有個能被他感到失望的機會。”
如今飛升城的年輕劍修,對于那位老大劍仙的離去,與齊廷濟這些老人的復雜心態,大不一樣。
齊廷濟突然氣笑道“以后的飛升城,酒桌上聊來聊去,不管是贊是罵,反正都繞不過咱們這位陳隱官,一想到這個,就讓人不痛快。”
陸芝勸說道“都是當宗主的人了,氣量大些。”
齊廷濟嘆了口氣,“勸你以后你別勸人。”
陸芝笑呵呵道“我這個人最聽勸。”
眼前一座蠻荒大岳名為青山。
四位劍修持有的第一份三山符,三處山市渡口,分別是白花城,古戰場遺址,大岳青山。
寧姚在山腳與三山九侯先生燒香禮敬之后,沒有趕赴下一處山市,而是沿著燒香神道,拾級而上。
此山地位超然,是蠻荒天下屈指可數的名山大岳,破例擁有雙手之數的副儲之山,至于大岳名字“青山”,更是獨一份。
山君神祠大殿內供奉的那尊彩塑神像,金色漣漪陣陣,走出一位老者,手持一串木質念珠,像那吃齋念佛之輩。生得相貌古拙,野鶴骨癯,好似澗邊老松皮相粗。
這位大岳山君,道號碧梧,天生異象,重瞳八彩,絳衣披發,腳踩一雙草編躡云履。
察覺到了那份劍氣,山君碧梧忙不迭出門待客,看著那個女子劍修,一臉震驚道“寧姚?!”
寧姚點點頭,“沒事,我就隨便逛逛。”
碧梧第一時間所思所想,是不是浩然天下已經打到自家山門口了,自嘲不已,怎么可能推進如此之快,再者若是連青山都保不住,意味著蠻荒天下至少半壁江山都歸屬中土文廟了。
碧梧抱拳道“山神碧梧,見過寧劍仙。”
見到這位飛升境的大山君,尤其是手上那串念珠,寧姚就知道青山為何安然無恙了。
想了想,寧姚只依稀記得碧梧的道號、境界,擁有一種仙兵品秩的仙家重寶,火車掣電,傳言車駕玄妙所在,是篆刻有“雷火總司”。
再就是這位山君虔誠信佛,建造了一座類似“家廟”的文殊院。
更多的,就不清楚了。想必陳平安才會對此如數家珍。
聽到了寧姚的那句客氣話,碧梧苦笑不已,倒不是擔心自己的處境安危,在自家地盤,哪怕面對一位飛升境劍修,也不是全無一戰之力,勝算再小,保命無憂。掂量一番,自家山頭與那劍氣長城,可從沒什么恩怨糾葛。只是寧姚總不能是單槍匹馬殺來此地吧?
碧梧試探性問道“隱官可曾與寧劍仙同行?”
寧姚默不作聲。
碧梧猶豫了一下,還是閉嘴不言,將一些略顯套近乎嫌疑的言語,識趣咽回肚子。
劍氣長城與蠻荒天下,做了萬年的生死大敵,雙方碰頭,哪里需要什么“一言不合”,瞧見了就直接砍殺,不需要理由。
寧姚登山片刻,問道“山君認識他?”
一路作陪的碧梧笑道“一個久居山中不挪窩的貨色,如何能夠認得劍氣長城的隱官,只是前些年有個好友,大澤水裔出身,他曾專程跑去倒懸山遺址游覽風景,偶見隱官站在崖畔,便臨摹過一幅畫卷,好友回到家鄉后,路過此地,將畫卷贈送給我。”
寧姚說道“方才他來過了,只是你沒發現。”
碧梧半點不覺得寧姚是在虛張聲勢,不由得感嘆道“不料隱官道法也如此通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
寧姚提醒道“就當我們都沒來過。”
碧梧點點頭,心領神會,“今日山中照舊無事,閑看云卷舒花開落罷了。”
發現寧姚好像就要離去,山君碧梧試探性問道“寧劍仙不看一眼畫卷?”
寧姚持符遠游之時,疑惑道“大活人不看,看畫卷做什么。”
山君碧梧一時間無言以對。
確定寧姚已經遠游,碧梧一步縮地山河,去往一處雅靜宅院,兩位妙齡女子姿容的山鬼,衣裙分別是鵝黃嫩綠兩色,與山君施了個萬福,打開門,碧梧跨過門檻,書案上擱放有一支卷軸,攤開后,只見畫卷之上,所繪人物,正是那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
一襲鮮紅法袍,男子站在城頭崖畔,面容模糊,雙手籠袖,腋下夾狹刀,俯瞰大地。
云紋王朝的玉版城,立國已經一千兩百余年,只不過皇帝姓氏換了數次,反正國號不換,誰坐龍椅,在這邊也沒什么講究。
在蠻荒天下,任何一個國祚超過千年的山下王朝,絕對比同齡的山上宗門更不好招惹。
而這種王朝的京城重地,無異于山上的祖師堂。
可此刻皇宮一處最高樓內,頂樓的檐下廊道中,卻有個擅自登門的外鄉人。
青紗道袍的男子,一手攥拳,一手負后,就像在自家庭院散步。
這會兒停步,抬頭望去,檐下掛滿了一串串鈴鐺,每一只鈴鐺內,懸有兩把間距極小的袖珍短劍,稍有微風拂過,便磕碰作響。
根據避暑行宮的記載,城內那位皇帝陛下,因為閉關多年,錯過了那場大戰,給了托月山一大筆谷雨錢。
而且云紋王朝,與兩頭舊王座大妖,黃鸞與荷花庵主,關系都不差,不然以一個仙人境,還真保不住云紋王朝。
所幸如今哪怕黃鸞和荷花庵主都死了,好像這位皇帝也剛好破境了,成為了一位新晉飛升境大修士。
一位身穿龍袍的魁梧男子,憑空出現在廊道內,沉聲道“貴客臨門,有失遠迎。只是道友怎么都不打聲招呼?我也好備下酒宴,為道友接風洗塵。”
他身邊還有個身姿纖細的女子扈從,金粉涂頰,佩腰刀,竟是位貨真價實的十境武夫。
她雙眉天然銜接,耳細極長,是古書上所謂的天人相。
陳平安笑道“你不用多想如何待客了,半點不麻煩,只需要將那套劍陣借給我就行,舉手之勞。”
這位云紋王朝的皇帝,化名葉瀑,道號有兩個,之前是破荷,躋身飛升境后,給自己取了個更霸氣的,自號獨步。
至于葉瀑身邊的女子武夫,名為白刃,是個極其有名的女武癡,如今一百多歲,駐顏有術,她在五十多歲,就躋身了止境。
玉版城已經開啟一道京城防御陣法,仿琉璃境地,京城如同陷入一條停滯的光陰溪澗,處處七彩煥然,城內所有修道之士,都選擇待在原地,不敢輕舉妄動。一來上五境修士之下,地仙都要行走不易,再者這是大敵當前的跡象,誰敢造次。
葉瀑自然已經認出對方身份,只是直覺告訴自己,假裝不知道,可能會更好點。
至于為何一位在城頭那邊的玉璞境劍修,變成了一個飛升境起步的得道之人,葉瀑不好奇,在蠻荒天下,修道路上,一切過程,都是虛妄,只問結果,修行追求,無非是一個再粗淺不過的道理,自己如何活,活得越長久越好,一旦與人起了沖突,或是嫌棄路邊有人礙眼了,他人如何死,死得越快越好。
葉瀑聽到了對方的那個天大玩笑,“隱官大人名不虛傳,很會聊天,甚至比傳聞中更風趣。”
女子扯了扯嘴角,伸手摸住腰間刀柄。
這位女子武夫,眼神炙熱,死死盯住那個換了身道門裝束的男子,認得,她如何會不認得,這個家伙的畫像,如今蠻荒天下,說不定十座山上山頭,至少一半都有。尤其是托月山與中土文廟那場談崩了的議事過后,這個年紀輕輕卻大名鼎鼎的隱官,就更出名了,人在浩然,卻在蠻荒天下風頭一時無兩,以至于搞得好像一位練氣士不知道“陳平安”這個名字,就等于沒修道。
之前百年,某個劍氣長城狗日的,名聲都只在蠻荒半山腰之上的宗門仙府流傳,不曾想冒出個末代隱官。
陳平安望向那個女子武夫,“打算試試看?”
陳平安頭頂道冠內,那處連葉瀑都無法窺探絲毫的蓮花道場內,陸沉一邊練拳走樁,一邊斜眼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娘們,嘖嘖稱奇“蠢蠢欲動,真是蠢蠢欲動。”
葉瀑出聲阻攔身邊的女子,“白刃,不得無禮。”
白刃卻瞇眼笑道“我覺得可以試試看,前提是隱官愿意只以純粹武夫出拳。”
“好的。”
陳平安言語之時,一步跨出,雙指并攏,看似輕輕抵住那個白刃的額頭,女子武夫砰然倒飛出去,撞爛背后欄桿不說,筆直一線,直接摔出了玉版城。
天人交戰的葉瀑,心思急轉,迅速權衡利弊之后,選擇了不出手。
整座京城,原本靜止不動的琉璃境界,牽一發動全身,被白刃那么一撞,立即出現一條裂縫,此后縫隙四周不斷崩裂開來,最終玉版城就像驀然下了一場光彩絢爛的滂沱大雨。
仙人境劍修都未能一劍劈開的陣法,就這么輕描淡寫的手指一點,一觸即碎。
拳法?不像。
最可怕之處,還是眼前這個年輕劍修,好像一樣不曾未刻意施展劍術。
葉瀑終于開始懷疑眼前這個陳平安,到底還是不是劍氣長城的那條看門狗了。
陳平安笑瞇瞇道“葉瀑,要是我自己去樓內取劍,就不算借了,那叫搶。”
葉瀑苦笑道“有區別嗎?”
“我數十下,之后玉版城多半就要沒了。”
陳平安攤開一手,明擺著是在示意葉瀑抓點緊,“你應該慶幸玉版城不是那座仙簪城,不然已經沒了。”
仙簪城,號稱蠻荒第一高城。
此城正好位于三山符最后一處山市附近。
葉瀑心中幽幽嘆息一聲,這位云紋王朝的皇帝陛下,不愧是一等一的梟雄心性,竟然當真主動打開禁制,運轉秘法,撤掉十八道山水禁制,招了招手,從樓內馭來一只原本懸空的紅珊瑚筆架,一把把劍陣飛劍,就如筆擱放在上邊。
葉瀑輕輕一推,將紅珊瑚筆架推給那位易容為隱官的古怪道人,微笑道“希望‘陳道友’能夠安然離開蠻荒天下。”
陳平安將筆架和飛劍一起收入袖中,“那就借你吉言,作為回禮,也送你一句話,希望這座玉版城足夠牢靠,你的飛升境足夠穩固。”
在確定那個不速之客已經離開玉版城,葉瀑沒有急于去找貴為皇后的白刃,而是放開神識,開始在心中默默計數。
炸不死你。
那只筆架,是一件仙兵,再加上半數飛劍的同時炸裂開來,任他是一位飛升境巔峰,都要重傷無疑。至于對方重傷之后,葉瀑只需要循著那份動靜,至少可以取回半數飛劍,同時打殺一位山巔強敵。
結果葉瀑計算完畢,目瞪口呆,為何會失去了與那座劍陣的牽引?!
就這樣沒了?
道場內陸沉卷了卷袖子,然后繼續走樁,嘿嘿笑道“在貧道眼皮子底下,抖摟陣法造詣,有趣有趣,單純得可愛。”
陳平安在第二處山市敬香之后,就立即趕往那座仙簪城。
傳聞這座高城,是天地間第一位修道之士的道簪所化。
不過之所以能夠號稱蠻荒天下第一城,與地勢高也有極大關系。
寧姚到了玉版城外的仙家渡口后,沿水散步,然后就繼續去往下一處。
只是等到齊廷濟和陸芝趕到之后,兩位劍修的心湖中,無緣無故多出一句好像等著他們的心聲,“隨便砍那玉版城,半炷香不夠,就一炷香。”
陳平安在仙簪城外的百里之地,一處不大不小的山頭之巔,之所以能在避暑行宮錄檔,當然還是沾那座高城的光了。
敬香之后,陳平安雙手籠袖,蹲下身,一只手伸出袖子,捻起一撮土壤,攥在手心,輕輕捻動。
陸沉好奇問道“在那玉版城,怎么好不容易出手了,還是這么含蓄?”
借給陳平安這一身十四境道法,陸沉可沒有任何藏私,在這可謂處處皆是仇寇的蠻荒天下,隨隨便便一袖揮手,即是天劫一般的術法神通,半點不夸張,可無論是在白花城,還是玉版城,陳平安都很克制。更不合理的,則是陳平安只要每次出手,都是一種千載難逢的大道歷練,今日之道法種種砥礪,就像將來登高路上的一處處渡口,能夠保證陳平安更快登頂,而且雙方極有默契,陳平安心知肚明,陸沉絕對不會在這件事上動手腳,埋伏線。
“習慣了出門低三境,現在憑空高出三境,有點不適應。”
陳平安松開手,將手心土壤散落在地,輕聲道“所以這一路,一直提醒自己個道理,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
陸沉點點頭,然后好奇問道“最后一份三山符的路線,想好了?”
陸沉又從袖中摸出那本師兄手抄本的黃庭經,此經又分內外中三景本,陸沉,魏夫人,還有白玉京內一個道人名字里邊都帶個“之”字的修道之地,各得其一。
陳平安嗯了一聲,“酒泉宗,無定河。”
酒泉宗的練氣士,沒有其它本事,就只會一事,釀造美酒,舊王座切韻、仰止在內的許多蠻荒大妖,都對這座宗門照拂有加。
而那條無定河,隸屬于曳落河水域。路徑兩地,最終遞劍處,當然是那座托月山了。
陳平安問道“有無把握?”
陸沉抬頭望月,“約莫六成。”
蠻荒三輪月,其中兩處都曾有主人,已經身死道消的荷花庵主,再就是那位如今在龍須河邊……養了一群鴨子的賒月,唯獨居中一輪,萬年以來都是無主之地,蠻荒天下的山巔大修士,可以憑本事隨便游歷,但是托月山不許建造修道之地。
陸沉伸手指向居中那只白玉盤,問道“為何不試試看這一輪月?”
陳平安搖搖頭,“毫無把握的事情。”
陸沉推衍一番,說道“還是有三成把握的。”
陳平安笑道“不還是等于毫無把握。”
刑官豪素,在陳平安決定要改變路線后,就憑借陸沉的一張奔月符,獨自悄然“飛升”了。
最終豪素會待在那邊,接應齊廷濟和陸芝。
詩家語,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
仙家事,欲觀天下樓,身在明月中。
陳平安的打算,就是準備讓蠻荒天下只剩下一輪月。
陳平安拍了拍手,緩緩站起身,掏出一壺酒,是自家酒鋪的青神山酒水,抿了一口酒水。
陳平安抬起手背,擦了擦嘴角,問道“三魂七魄,好像七魄學問不大,不過我在文廟那邊看到,三魂最早有個天地人的說法?”
陸沉不再練拳,盤腿而坐,雙手疊放腹部,道“三魂去處,就是最大學問所在了,天魂去處,就是天牢,不是有個說法,叫魂飛天外嘛,化外天魔怎么來的,現在知道了吧?而地魂去處,講究一個因果輪回,所以歸于冥府酆都之類的地方。至于某些死后依舊在陽間徘徊不去的孤魂野鬼,其實就是人魂了,七魄獨獨尾隨此魂,老百姓所謂的魂飛魄散,就是這么個說法了,與我們的姓氏,妖族的真名,冥冥之中都存在著大道牽引。山下民間的什么魂不守舍,氣若懸絲,氣數已盡之類的,這些代代相傳下來的說法,其實早就道破天機了,只是說得略顯模糊而已。”
陳平安點點頭。
陸沉笑問道“你讓豪素去那明月中,好像連他在內,誰都不問個為什么。”
陳平安答非所問,“比如有個道理,講了一萬年,換成你,信不信?”
這個道理,很簡單,我是一位劍氣長城的劍修。
陸沉一臉恍然,撫掌而笑,“此語妙極。”
陳平安狠狠灌了一口酒,收起酒壺,深呼吸一口氣,瞇起眼使勁盯著那座仙簪城。
陸沉問道“接下來咱倆還是先登門,與主人客套兩句?”
下一刻,陳平安腳尖一點,腳下一座山頭瞬間崩塌粉碎,大道顯化一尊十四境大修士的巍峨法相,一腳踏地,掄起一臂,直接就是一拳砸在那座高城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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