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大中小///第五十四章文學少女第五十四章文學少女→
最先注意到水姨的人是陳恒,恰逢當時黛玉碰上無事可做的煩惱。陳恒便將自己的想法告訴對方,他相信林妹妹肯定能發現水姨的不同之處。
水姨是個特別的婦人,她的特別之處不僅僅在于其高瘦的身形,以及到這個歲數,仍舊十分不錯的長相。
黯淡的面容上露著皺紋,斑白的發絲垂在額際,雖然穿著城里施舍的衣物,可并不影響水姨本身的溫婉氣質。
這個年過五十的老婦人,有著一雙圓圓的明亮的眼睛。時常抿緊的唇線,會因為小孫子的出現彎起,然后從常年背著的破舊挎包中,拿出孩子愛吃的零食。
這個挎包,自從水姨出現在營地里,就一直背在身上,從未丟失過。
林黛玉的心思,比陳恒看的還細致些。她自幼被賈氏言傳身教,又常跟丫鬟、嬤嬤們打交道。能從水姨的言行舉止中,看出對方受過良好的禮儀教導。
這份教導,藏在細微處。既不像小門小戶的拘謹、淺薄,又不如大戶人家的小姐自信、自持。反倒在條條規矩中,透著幾分本分、小心翼翼。
黛玉向來聰慧,發現這些特點后,立馬就猜到水姨是一個從大戶人家中出來的丫鬟。會好奇是難免的,光是對方身上的經歷,林妹妹就十分感興趣。
為什么會離開主人家?又是怎么逃到揚州?以及陳恒最關心的為什么要執意帶孫子回家?
經過幾日接觸,乖巧可人的黛玉很快就得到水姨的信任。在幾次隨意的交談中,后者的人生軌跡,也在黛玉面前逐漸展開。
水姨出生自京師的權貴人家,聽說那戶人家姓水,是個極了不得的家族。水姨的父母、祖父母都是這戶人家的家生子,連姓氏也跟著家主一起姓。
這點,在家生子中也是極其少見的。黛玉覺得其中還有隱情,只是水姨不愿深談此事,顯然心中還有忌諱。
水姨會被趕出來,是因為她服侍的那位公子娶了位夫人。這位夫人家世顯赫,一入府就對公子管束頗多。偏巧這位公子又喜歡尋花問柳,平日慣是浪蕩不堪。如此相處下,夫妻間不免常生爭執。
在水姨十六歲那年,喝醉的公子在一個雨夜強行霸占了她。
用這樣的詞,對一個家生子來說,不免有些不對勁。
“我們,總是逃不過這一關的。”述說這段經歷時,水姨臉上既沒有憂愁,也沒有痛苦。更像是在描述一件命中注定的小事,林黛玉卻看的一陣揪心。
新夫人眼里容不得沙子,哪怕只是個丫鬟,也覺得是水姨自己下作、主動勾引。她不顧水姨父母的苦苦哀求,還是將水姨趕出府去。
那位年少的公子,卻只是看著,袖手旁觀的看著。
哪怕前幾夜里,他還貼在水姨耳邊說著各種情話,許著各種承諾。
“男人啊,最重要的還是能頂事。”
水姨說的小心,林黛玉還是聽出來她在嘲諷、反抗,哪怕這陣聲音如此弱小、無力。
在父母的幫助下,挨過幾十板子的水姨被一戶村民收養。村民家有個年紀相仿的兒子,長的并不俊俏,連話也說不利索,只會埋頭干活和傻笑。
林黛玉注意到,水姨提起這個人時,重煥生機的笑容如春日田野中的花,讓人過目不忘。
其后的故事,不免老生常談。兩個年紀相仿的年輕人,朝夕相處之下,自然而然走到一起,哪怕被世人冷眼嘲諷,他們也堅定的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雖然經歷了丈夫、兒子兒媳的接連早逝,水姨還是不后悔自己的決定。就像她如今堅持要帶孫子回家,如此孤注一擲。
“為什么要帶孫子回去?好不容易才來到揚州。”林黛玉問出兄長也十分關心的問題。
無論怎么看,眼下留在揚州都是最好的選擇。既有城西的織坊招工在即,也有府衙對流民們的關照。留在揚州,重新開始更好的生活,不好嗎?為什么一定要回京師呢?
“那是我的家哩。”水姨不置可否的笑著,眼中盡是對故鄉的牽掛和懷念,話語中含著無法勸說的堅定,“我的老伴、孩子都埋在那里,我得回去陪他們。”
寶琴看到這段記述時,心中亦是一陣悵然。林黛玉的筆風,跟陳恒極為相似。除了標點符號的運用外,對遣詞造句上也盡量通俗淺白。
可再簡單的字眼,也無法掩蓋水姨的悲慘命運。寶琴既惱怒那位公子的冷漠無情,也感慨水姨的凄慘命運。
“林姐姐準備把它發到報紙上嗎?”薛寶琴有些好奇。
林黛玉卻有些苦惱,忍不住抬手擊額道:“我不知道,總覺得還少了些東西。”
這份直覺,是林黛玉與生俱來的才能。她在文字上的敏銳,遠比其他人想的更敏銳。
寶琴瞧著她的模樣有些好玩,笑著提醒道:“林姐姐這個動作,倒讓我想起一個人來。不妨,去問問他?”
讓她這么一說,林黛玉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動作不就跟陳恒思考問題時一樣嘛。
她露出些許羞澀的笑容,帶著幾分猶豫不定,“確實是個辦法,只是要怎么約見兄長呢?”
林黛玉覺得此事,只靠書信傳遞肯定說不清楚。腦中第一個想法,就是要見一見對方。她覺得,只要跟兄長說,就一定能得到些許答案。這份信任,就是如此直接。
不過眼下對方整日在城外忙,要怎么見到對方確實是個難題。
這事啊,寶琴也沒辦法。
賈氏跟她娘可不同,不同的出生和家教帶來的規矩、生活方式,都是截然不同。
林黛玉也清楚這一點,只能在忙完書院的事情后,無可奈何的坐上回府的馬車。
搖晃的馬車內,雪雁見著小姐頻頻改變坐姿,也瞧出黛玉今日的異樣。
“小姐,你怎么了?可是不舒服”
林黛玉搖搖頭,只是抬手掀起布簾的一角。馬車外,紅光傾瀉在古城上,市井的吵鬧聲才剛剛傳進來,又被垂下的布簾遮住。
“離城門關閉還有多久?”黛玉問道。
雪雁老實回道:“還有半個多時辰。”
“走,我們出城。”林黛玉的心中一突,興奮的揮下手,“我們去找兄長,我有事找他。”
“啊?!”雪雁大吃一驚,可還來不及猶豫,她已經應道,“哦,奴婢這就出去跟車夫說。”
當林黛玉捧著手爐出現在眼前時,陳恒沒給嚇到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你怎么來了?”陳恒的神情有些緊張,如今天色漸暮,營地里都是合家燒飯的熱鬧情景,自己這個妹妹怎么跑出城了。
林妹妹將目光從四周的景色,移到晚霞中的兄長身上,突然低頭一笑,“自然是妹妹有事找兄長。”
人都已經來了,現在說‘明日來找’也是于事無補。陳恒點了點頭,收拾了桌上的資料,起身道:“信達,幫我把它們裝起來。”
“誒。”
晚風吹拂冰雪消融后的草地,彩霞蓋在它們身上,掀起一陣陣短小的浮浪。
陳恒陪著林黛玉在營地外徐徐踱步,話題不免來到對方來此的原因。
他看過林妹妹寫的文章后,不等對方詳細闡述,就疑惑道:“你是覺得少了些東西?”
“兄長,伱怎么知道的?”林黛玉很是驚喜意外,連走路的步伐也輕快起來,“是的呢,我寫完后,就覺得不對勁。”
“因為還少了些沖擊力。”陳恒笑著將文章還給妹妹,陷入短暫的沉思。
自己這個妹妹,跟尋常的女孩肯定是不同的。聰明或許沒有高低之分,但早慧這點,鮮少有人能跟她企及。
再加上她又有顆七竅玲瓏心,遇人遇事不免想的深些、多些。
就如眼前這篇文章,如果當成發到報紙的新聞來看,已經十分完整。前因后果,詳略得當。
可要把它作為林妹妹想法的延伸,那就少了點東西。
而黛玉最近的躁動,放在陳恒眼里就是對方意志想法的覺醒。就像每個孩子,在步入青春期帶來的煩惱一樣,她想看到更真實的世界,也迫切的想跟這個世界對話。
這份想法,撞上水姨的事情,不免就變得棘手起來。
本質上,從水姨身上所表露的東西,是大戶人家對奴婢的生殺予奪。是個人命運對權力的無力抵抗,只能選擇逆來順受的結局。
林妹妹的早慧,讓她輕易捕捉到這點。良好的品性,讓她不甘于對此事視若無睹。只是受限于見識閱歷,無法理清背后的含義。
只是,有必要告訴她這些嗎?
眼前這個女孩終究不是誰的所有物,獨立的個體只要不停止學習。逐漸成長自我的意識,勢必會接觸到世界的參差和不公。
這個過程中,又要如何確保她不會因此受到傷害呢?
陳恒忍不住用手指點著額頭,一臉的苦惱頭疼。如此頭疼,自然不是因為自己的無心之舉,造就現在進退兩難的情況。
就在他為女孩思索時,耳側突然傳來輕笑聲。
陳恒不解的轉過頭,看著并肩而行的女孩,奇怪道:“怎么了?”
“就是覺得城外的景色不錯。”林黛玉心虛的解釋著。
她的心里是高興的,既為陳恒的苦惱,也為晚風的溫柔。說不上來是為什么,看著兄長為自己的事情頭疼,竟然會有些幸災樂禍的小竊喜。
想到這里,林黛玉就覺得自己今日的舉動,真是英明無比。
陳恒不知道這丫頭高興什么,只把手垂在身后,說出自己的答案,“妹妹,你有沒有想過寫話本?”
“啊?!”縱然是聰明大膽的林黛玉,也被兄長的話嚇的立在當場。
陳恒也不是頭腦一熱給的意見,像黛玉這樣聰明早慧的人,要是把她關在房中,一定會走入自怨自艾的悲憤中。
世人只看到李清照的詩詞,卻看不到她無處施展的不甘苦悶。
才華會成就一個人,也會成為人的牢籠。
他希望林妹妹在清楚自己要表達什么之前,能先學會跟世界、以及自身才華的共處。在這個過程中,積蓄著自己的眼界、能力。
要完成這一點,又不能阻斷黛玉跟外界的接觸,用文字無疑是最好不過。而這其中,寫話本無疑又是更溫和的一種方式。
翻遍中外文學史,那些寫小說的,比起寫詩歌、文學的文人墨客,心思總是要寬泛、柔和一些。相較后者,前者的生活也會如意、平順許多。
“兄長,你覺得我合適嗎?”林黛玉有些怯生生的問著。
“我覺得合適。”陳恒很認真的點頭,他這個妹妹在才能說,自然不必多說,“不過還是要你自己做了才知道。”他露出一個燦爛的笑臉,“要是不喜歡,我們再想別的。”
寫話本嘛,元和先生最有發言權了。
手握《聊齋志異》《蜀山群俠傳》的陳恒,十分認可林黛玉的能力。
只見他繼續笑道:“你可以試著把水姨的故事,寫在話本里。不過要改用化名,故事的內容也要重新編排。”
年輕的心,總是躁動著的。林黛玉也興奮道:“那我該寫個什么樣的故事哩。”
也許是太高興,她在陳恒面前轉了個圈,輕輕飄起的衣裙,順著發絲的軌跡畫出一個圓弧,她掰著自己的手指頭,繼續道:“兄長,你說我用什么化名好。”
一個又一個問題飛來,陳恒被女孩的情緒感染,輕笑道:“就用瀟湘子嘛,我覺得聽起來挺酷的。”他回答的很是隨意。
自從天真爛漫的英蓮出現后,他突然也不那么重視禮教的束縛。
“酷?!”林黛玉眨眨眼,有些不理解這個詞的意思。紅光照著少女懵懂的神色,陳恒哈哈一笑,聳聳肩。
這樣私下的玩鬧,讓女孩覺得十分有趣。她也學著兄長的模樣,做了下稍顯怪異的舉動,又自己笑出聲,“我知道了,我會去試試看的。”
“不用急,慢慢寫就好。”陳恒點點頭,叮囑道,“下次想見我,就讓人給我傳個信就好。”
這樣突然跑出城,確實是有些大膽了。
林黛玉低著頭,忐忑道:“兄長也覺得玉兒這樣做,有些莽撞嗎?”
“只是我過去找你更方便些。”晚風過耳,陳恒看著女孩的臉龐,飛舞的發絲,真心實意道,“你想做的事情,怎么會莽撞呢,只是要注意些安全問題。”
“嘿嘿。”女孩發出不好意思的輕笑,“我就知道兄長不會怪我。”
“你還是想想伯母會怎么說吧。”陳恒曬笑一聲,點出妹妹將要面對的難處。
“我才不怕呢,我一會去找爹爹,跟他一起回家。”
這妹妹,原來是早就想好對策!
陳恒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將她送上回城的馬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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