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讀書郎

第九章 陳恒與他的小伙伴

字:大中小///第九章陳恒與他的小伙伴(加更!!)第九章陳恒與他的小伙伴(加更!!)→

“你就是陳恒?”

柳湘蓮面露幾分詭異,在碼頭的江風中繞著陳恒走上一圈,一雙天生的含情丹鳳眼,將愣住的人上下猛瞧。

“我以為是什么神仙般的人物,叫伯父催我催的這么急,原來是個小黑子。”柳湘蓮言辭雖然輕佻,可語氣并不讓人覺得傲慢,反而有種好友間的調侃嬉笑。

看對方這樣子,似乎對自己的好感頗深,陳恒有些不清楚這份好感的來歷。

柳湘蓮本就是快人快語,也常因此惹下禍事來。話一出口,聽見旁邊林黛玉咯咯的笑聲,他才反應過來自己說錯話,可他想的補救說辭也十分好玩,朗聲對著陳恒寬慰道:“無妨無妨,包青天和狄閣老也是你這般的黑面,你以后是個能當大官的人。”

伱真的是在安慰我嗎?陳恒嘴角忍不住抽了抽。他這段時間已經白了些,只是白的不夠明顯。倘若再過上一個冬季,說不準還能更白些。

林黛玉聽到此,哪里還憋得住。在林如海跟賈敏詫異的目光下捧腹大笑。回到揚州后,林妹妹的心情很是輕松,遠不似在京師那般緊繃。哪怕是在大庭廣眾下,也不愿多掩蓋自己的情緒。

見到女兒的異樣,林如海便帶著賈敏走上來相看。路上,賈敏已經湊在他的耳際,簡單介紹過柳湘蓮。林如海一上來,就直接問道:“你就是柳二郎?”

柳湘蓮也猜到林如海的身份,來之前,辛耿不僅給了他一筆不菲的銀子,還介紹過揚州要注意的人。他跟林如海雖沒見過面,可柳家跟賈家熟啊。

四王八公的私交,那是幾代人結下的情誼。雖是旁系子弟,冷二郎還是抱拳道:“林叔父,小侄正是柳湘蓮。”

林如海不知道幾個孩子剛剛的話題,只把柳湘蓮上下打量一番,見其身形不似一般武人雄偉強壯,不免好奇道:“你真的精通武藝?”

這一問,可就打在柳湘蓮的癢處。他毫不客氣的提了提箭袖,一雙鳳眼四處打量,眼眸里全是躍躍欲試。也不知道尋到什么目標,他十分自信道:“伯父,請看。”

柳湘蓮將手伸進袍內,從腰帶上也不知摸出何物,往遠處曲臂一甩。只聽“唰”的一聲,冷冽的白虹劃過長空,柳枝上的麻雀隨即應聲落地,之后,才是柳葉般的飛刀落地。

林玨第一次見到這樣的神乎其技,當即驚呼道:“麻雀死了?”

陳恒也是給震到,瞪大雙眼,冒出一句,“小李飛刀。”

林如海低頭看看自己的位置,又狐疑的看向半射之地的柳樹,顯然也是吃驚不已。

柳湘蓮卻叉腰笑道:“今天是好日子,豈可見血。伯父勿怪,小侄用的刀背。這鳥兒只是暈了,放回巢穴一會,就能醒過來。照樣飛,照樣跳。”

好個冷二郎,也不是不會說話嘛。一番言辭,說的是如此恰到好處。林如海立即笑著稱贊:“好俊的功夫。”

柳湘蓮不免得意些,又不好意思直接應下,索性繼續叉腰傻笑。

有此人跟著恒兒,自己也算放心了。林如海點點頭,又對著陳、柳二人道:“恒兒,二郎是我托辛大人從京師為你請來的人。你們二人以后要相互照應,不可生了彼此。”

他的目光先看了看陳恒,才看向柳湘蓮。這兩人受到提點,無不當場稱是。

碼頭畢竟不是說話的地方,今天日頭雖足,江風也大得很,吹久了不免受寒。林如海愛妻心切,就拉著妻兒的手,道了一聲:“先回家,我們回家慢慢說。”

賈敏也有此意,這一路都在船上坐著。走動雖不多,也是費神得很,正想回家消乏。她也看了看黛玉和陳恒,又對后者道:“恒兒……”

伯母才開口,陳恒已經猜到對方要說什么,當即回絕了對方想要邀請的意思,道:“伯母,我先照顧柳兄,改日再登門拜訪。”

柳湘蓮畢竟是客人,又是專程為自己而來,陳恒總共不能把人丟下不管。伯父才當著面叫他照顧好對方呢,豈可違命。

理也是這個理,賈敏點點頭,就看向自己女兒,“娘先讓管家搬好東西。”言下之意,就是留給黛玉的時間就這么多,你抓緊把要說的話說一說。

黛玉也不知道何故,從陳恒說完話后就笑得十分燦爛,此刻更是道:“娘,我也沒什么事,就把路上買的東西送給兄長,就去馬車上陪您。”

賈敏都懶得理她,微翻翻眼,帶著林如海跟林玨,就往自家的馬車走去。見家人走的不快不慢,林黛玉趕緊朝紫鵑招手,“紫鵑姐姐!”

紫鵑哪里會不知道小姐的意思,趕忙提溜著一盒東西,往黛玉面前走來,“小姐。”

待她站好,陳恒不免多瞧一眼,見這位原書中提過的慧紫鵑,生的果然是一雙圓圓的眼睛子,如鹿般靈動、機敏。

真沒想到,林妹妹去了一趟京師,竟把她也帶出來。這真是世事難料啊,陳恒心中暗道幾聲神奇。

紫鵑對他也好奇的緊,她跟在黛玉身邊后,就沒少聽小姐提這么一號人。今日才得見,也叫她識了一眼真人。黑是黑了些,可容貌倒是豐神俊朗,氣度十分不凡,也算沒白瞎小姐夸的那么多好話。

林黛玉不知這二人的小心思,從紫鵑手中接過盒子,將它遞到陳恒面前,“都是我在京師街頭看的新奇物,最上一層是兄長的,剩下二三層,是薛大哥、江大哥他們的。”

沒想到連江元白等人都有,陳恒不禁笑了一聲,替不在場的好友們感謝道:“麻煩妹妹了。”

“一點小事,說不上麻煩。說不準,以后還是妹妹要麻煩幾位哥哥呢。到時候兄長可別忘了,好好替我記住此事。”林黛玉笑著賣起關子。見柳湘蓮還在旁邊等著,她又忙道,“兄長先去陪柳大哥吧,別耽誤了貴——客。”

陳恒接過盒子,也沒多想,直接點頭應道:“好。”

不過他跟柳湘蓮沒有馬上走,只在碼頭送著林家人上了馬車,才并道往城中走去。

碼頭的路旁,常年種著柳樹。世人常愛此樹,又因它的詩詞多有離別之句,故有此風雅之舉。

可偏偏柳湘蓮這個煞風景的,從柳樹下走過時,伸手朝頭頂一探、一摘,便折下一枝叼在唇角。這般隨興之舉,也不耽誤柳湘蓮巴巴一張嘴。

“聽說你跟我大兄關系好得很?”

“你大兄是?”陳恒有些疑惑,他們二人走過街邊時,在此等候多時的信達,默不作聲的跟在陳恒的右手側。

兩人并行的姿勢,一下子就變成柳湘蓮跟信達簇擁著陳恒。

“我大兄是辛素昭。”柳湘蓮也不在意這些小事,只用著驕傲的語氣說。

是素昭啊。陳恒點點頭,他跟素昭的情誼自然不必多說。只是沒想到他跟柳湘蓮之間,還有這樣的關系巧合。

兩人當即將話題放在一個不在場的好友身上,一個說著對方在京師的飛揚跋扈,一個說著素昭在書院用箭射告牌的泄憤之舉。

柳湘蓮聽的哈哈大笑,忙催促著陳恒快快找個地兒,要跟他飲酒三杯。陳恒也不急,又讓信達先一步去往書院,請來薛蝌等人。一般人這才湊到酒樓中,相互論序見過禮。

今日在座的人,跟辛素昭的交情都不淺。又有新朋初至,話題不免熱鬧些。有意思的是,辛素昭跟薛蝌十分不對付,可薛蝌跟柳湘蓮倒是話題不少。

酒樓的方桌上,陳恒跟信達坐一條凳子,錢大有跟江元白又是一條,只薛蝌跟柳湘蓮各坐一條,面對著面。柳湘蓮的位置靠近飛欄處,晨光傾瀉其身,說不出的好看。

如此騷包顯眼的位置,柳湘蓮嘴上不說,心中肯定喜歡的很。不然也不會額頭冒汗,也不肯挪地兒。

陳恒等人都是普通人,平日有個薛蝌還感覺不明顯。此刻再多了個人模子柳湘蓮,真叫人看的有些自慚形穢。都怕跟這珠玉一樣的人坐在一處,被碾壓成一個省略號。

“蝌弟已經是人中玉樹,現在倒好,又來了個柳兄。我跟他們出門,怕是連等等都混不上,只能湊個省略號了。”

江元白真是這樣直白的說著,看著獨坐靠欄的柳湘蓮,陽光將少年白玉色的皮膚照的紅彤彤,高挺的鼻梁下,紅潤細薄的嘴唇因言勾起弧度,便是書中的潘安也不過如此吧。

柳湘蓮聽出奇異之處,忙問著眾人什么是省略號。這可是揚州的特色之一,江元白有意給外地人開開眼,就把事情的前后說了個大概。

話頭自然離不開元和先生,誰知道連京師的柳湘蓮也聽過他的名聲。江元白一時升起揚州人的自豪來,得意的沖著陳恒不住挑眉。

沒看到,不管他……陳恒懶得搭理好友作怪,只專心接待著遠道而來的客人。大家聊著兩地的不同之處,更多的還是講揚州,聽的柳湘蓮連連叫好,直呼沒來錯地方。

他早在來酒樓的路上,就注意到揚州的風氣,比京師還要寬松許多。沿途不僅出門的大家閨秀多上許多,個個膽子都極大,視線更沒少落在自己身上。

這份在京師體會不到的暗爽,讓柳湘蓮第一時間就愛上揚州。只覺小橋流水人家的江南,更勝天上人間許多。

沒辦法,秋浦街對姑娘、夫人的殺傷力,就是這么大。

柳湘蓮也是個性情中人,聽到揚州的百姓并不反對女子出門,連連道:“要是天下的州府都有如此風氣才好,沒得讓大活人天天困在家里。沒病,也給憋出病來。”

等到酒菜給端上桌時,大家的話題自然放到秋浦街上。陳恒等人下午都有事,自然不可能喝酒。柳湘蓮也不在意,自己獨飲一番,更有其中樂趣。

薛蝌對秋浦街最熟,幾處地方都能說個門道給柳二郎聽。可柳湘蓮的心思不在這上面,一會端著酒打量路上的行人,一會看看熱鬧的酒樓內。飄忽忽的心思,也不知落在哪里。

正午的時刻,酒樓里熱鬧的很。今日沒有說書先生開講,只有一位坐彈女抱琴而出,目光掃視場內一圈,挑選著中意的客人。大家出來是要賺錢,首選的自然是要能付的起錢的。可她一看到遠處,坐在陽光下的柳湘蓮,便是什么都顧不上。

只收拾一下裙擺,‘噌噌噌’就往陳恒這桌殺來。也不多說什么廢話,直接抱琴坐在柳湘蓮的身側,輕輕柔柔的問:“公子,可有什么想聽的?”

這是什么待遇?這份待遇,連薛蝌也沒怎么碰到過。瞠目結舌的幾人,愣愣的張著嘴。看著游刃有余的柳湘蓮,放下酒杯,輕晃著腦袋,含笑反問道,“姐姐覺得我想聽什么?”

你聽聽,你聽聽。什么叫高情商,這就叫高情商。什么叫逗趣,這就叫逗趣。

江元白驚得吞了吞口水,只恨自己這輩子無福享受這份遭遇。

坐彈女未語先笑,抬手撥弄一下清脆的琴弦,叮叮當當后,只道了一聲,“公子應該不是揚州人吧。”

“姐姐是怎么看出來的?莫非我臉上寫著字。早知如此,今日出門,該多照照鏡子才是。”柳湘蓮賣了個乖,也給在座的書生好好上了一課。他的斷字頓句很有趣,加之聲調低沉,似說似唱,有點戲曲小生的感覺,聽的坐彈女也是心癢癢的很。

“揚州要是有公子這樣的人,奴家不該不認識,不該沒聽說過。”坐彈女回捧一句,只聽的柳湘蓮心花怒放,嘿嘿直笑,“確實是才來揚州,真愁不知道去何處玩。”

眾人絕倒,合計我們剛剛介紹揚州那么多去處,都白說了是吧。

坐彈女穿著齊胸的襦裙,聽到這句話,不禁微微收攏手臂,攏出可觀的曲線,笑道:“要這樣,我就給公子彈一首塵緣詞吧。此曲別處也是沒有,是三春坊的關家班作的新曲。”

自從關家班改編了《蜀山群俠傳》,城內就彌漫起一股改編的熱潮。各家戲班可勁的挑著元和先生的羊毛薅,其中聊齋的故事動的最多。大多數戲班規模都不如關家班大,挑不出那么多技藝過關的戲子。

這首塵緣詞,是關長河花重金請了樂師所作,只為打響自家的名氣。這樂師也是個妙人,取的是酒泉子的詞牌,曲律輕快,填詞也是通俗易懂,十分適合市井街頭傳唱。

當坐彈女唱到:“塵緣短,長生長,幾點青山入仙堂。”溫婉而出的曲調,飄蕩在酒樓的各處,又飄向欄外的街頭。

行人不時駐足,仰頭看著頭頂靠欄而坐的男女的背影,不禁輕笑一聲,又低頭匆匆趕路。這樣的場景,在揚州又何足道哉。尋常,都是尋常。

柳湘蓮倒是聽的入迷,他在京師的梨園里,聽的都是家國情仇、男女別離之事。這樣另類的曲調,倒叫人耳目一新。他對修道之事沒有興趣,只是覺得新奇好玩。

歌聲罷,柳湘蓮忙打聽起這曲的來歷,待知道關家班這個地方后。他心中已經瘙癢難耐,又耐著性子聽好姐姐談了幾曲。酒勁上頭的冷二郎,從懷中摸出碎銀,直往好姐姐手里塞。

坐彈女還沒反應過來,柳湘蓮已經騷包的翻身,在陳恒等人震驚的目光中,直接提氣跳下二樓。路上的行人,都被天降猛男所震,以為撞見什么怪事。可柳湘蓮卻跟沒事人一樣,一甩胸前的發帶,直接邁足往三春坊的方向走。他才走出兩步,又聽到樓上姑娘的呼喚,“公子,你今晚住在何處?”

她難得碰到這么一位妙客,又是聊的如此投機,豈可這樣放過,就差將自薦枕席幾個字寫在臉上。

柳湘蓮仰頭對其笑過,揚揚手作別道:“本就是萍水相逢,姐姐,且記著我這個人就好。哈哈哈,有緣自會相見。”

坐彈女又往欄外探出身子,朝著遠去的浪子呼喊,“那也留個名字吧,公子。”

柳湘蓮哪里還肯回頭,一溜身,幾個邁步,已經走到遠處的橋頭。

竟將佳人的情誼拋之不顧,真可謂是多情之處也無情,難怪被人喚作一聲冷二郎。

坐彈女失了機會,只好在行人的注目禮下縮回身子,又把銀子放在桌上,對著面前幾頭呆鵝尋問道:“不知幾位,可否告知奴家,你們好友的名諱。”

一句話,連著三個轉折嘆氣,叫聽者也是動容。

湘蓮這個場面,他是想我幫他撐起來,還是不想啊。陳恒第一次跟他碰面,也拿捏不住對方的心思。論起雅致,到此處正是剛好。若要說起風流,自然要留個名諱,也好續一續往后的緣分。

江元白已經直接搖頭,咳嗽道:“不認識,不認識。我們也是拼桌的,恰逢其會,恰逢其會。”錢大有在旁連連點頭,進一步增加江元白的說服力。

坐彈女無奈,只好留下銀子,起身遠去。

“姑娘,你的銀子。”江元白舉起手,正要提醒坐彈女。誰知對方已經一撥琴弦,淺唱著‘凄凄慘慘戚戚’,連這阿堵物也看不上。

男人的帥,真能當飯吃啊??奇哉怪哉。

見此,江元白昂天長嘆,嗚呼悲痛道:“自此,我揚州四大才子的名聲,怕是保不住了。”

錢大有困惑,也不知道對方什么時候有了這個名頭,便多嘴問上一句。誰知江元白一指在座的四個書生,嬉笑道:“我說的,可不就是我們四個嘛。”

陳恒跟薛蝌都是無語,只搖著頭。見客人不在,陳恒順便把林妹妹準備的禮物,分發給幾位好友。眾人拿到,都是一陣驚喜,無不夸贊著林妹妹的掛念。

隨后,四人又湊到一起,討論著讀書上的事情。他們這頭聊的起勁,另一頭的柳湘蓮也已經來到關家班。

他本就喜歡唱戲聽曲,來到三春坊更覺親切。站在關家班門前,連敲幾次,才喚出主人家。開門的是個面容憔悴的少女,她今日本是在家抱病休息,開門之際,睡眼惺忪的臉上,猶帶著幾分被吵醒的怒氣。

可一見到柳二郎,她的心情頓時轉好。只說關家班被城里的馮老爺請去家里唱戲,又主動引他進門喝茶,讓他多等一等班主,大家很快就會回來。

柳二郎正對關家班感興趣,也不推辭,直接提著衣袍就往屋內去,在庭院里挑著架子上的刀槍棍棒,自顧自耍開來玩。

關長河不知道家中來了個奇人貴客,此時也為馮老爺的怪異之舉納悶。花大價錢將自家請來唱戲,怎么還把門窗通通關上?

莫非現在城里的鹽商大戶,還有聽曲猜戲面的雅興?也不對啊,今日的戲目都是新排的,揚州多數人都沒聽過呢。

“班主,咱們還唱嗎?”管事的人上來尋問,這情景他也是第一次見。唱戲的人,在臺上咚咚鏘鏘個不停,看戲的人卻是一個都見不到。想到細處,都叫人有些毛骨悚然。

“唱,戲比天大。”關長河斬釘截鐵道,馮老爺又不是不給銀子,只管唱就是。既然他們看不到,那就叫角兒們唱大聲點,讓屋內的人都聽到。

“好嘞。”

一出舊戲唱罷,又是新戲演上臺。更高昂些的聲音,透過木窗傳進屋內時。一眾鹽商正簇擁著馮朱,圍坐在圓桌前喝酒吃宴。

他們近日才被府衙刮走四百萬兩,均攤到每戶人家都是不小的數目。可這些鹽商臉上,個個都是喜氣洋洋,真叫人奇怪的很。

“會首,這黃家空出來的份額怎么說?”有人才吃了幾杯酒,已經憋不住的問道。

大家不禁笑話他耐性差,又說“會首怎么會忘記此事”。一個個的耳朵卻已經豎起來,就等著馮朱吐露半點風聲。

“前頭各家認繳了多少銀子,就按這個份額來。不多不少,大家也都公平。”

馮朱今日請他們來,為的就是此事。因外頭的聲音高上一些,他也不得不大起嗓子,好讓遠處的同行也能聽到。前后之事,馮朱從未給底下的人透露過。全憑他們的心意捐銀子,也憑他們的心意分好處。

有人聽到,心中不禁嘆息。早知會首是這個安排,當日就該多交些銀子。魚與漁的道理,大家還是懂得。

又有人擔心問:“會首,我們才交上去這么多銀子,接下來的年頭,府衙應該不會再找我們麻煩吧。”

馮朱搖搖頭,很有把握道:“這些年,我對林大人的人品也有些了解。他做事,不會做絕。會給我們留一條活路的。何況一次性補齊軍餉,用此換過黃家的份額,避免了府衙下場插足,本就是林大人跟我們心照不宣的事情。”

林如海當日敢讓賈雨村坐地起價,就是暗示馮朱后頭有法子補給你。可這種事,只有馮朱低頭認繳后才能知道,不然就損了官老爺的威嚴。

馮朱之后主動勸商會的人繳納,一是對林如海的行事作風有把握,二是吃準他們交的錢跟黃家的家產,足夠喂飽上頭的人。

上頭吃飽了,他們這些底下的人,才有了活路。只要給他們些時間,黃家空出的份額,自然能替他們源源不斷的把錢賺回來。鹽業是座金山,他們花些銀子,又給底下的金山加高一些,橫豎也不吃虧。

將其中的理由,一一說給在座的人聽。其他人才恍然大悟,紛紛稱贊起馮朱高明。馮朱笑著接下,又舉杯對著眾人道:“還是要謝謝林知府寬宏仁義。”

眾人無不舉杯跟隨,場內笑聲一片。

不過很快又有人問:“會首,現在就下注,是不是太早了?”

“對啊,他們兩頭斗得這么厲害。我們在旁看著,不是也挺好?”附和者,亦不在少數。

馮朱搖搖頭,知道他們商會上下得保持一致,以后才好行事。就給大家解釋道:“不能再晚了,再晚,我們的人頭都要保不住。”

“他們斗來斗去,還有個官位爭,我們只圖賺錢。既然這樣,不如早點選邊站,日子還能輕松些。”馮朱給自己夾了一筷菜,又提起酒杯,引著眾人共飲后,才繼續說道,“我以前的念頭也跟你們一樣,總以為待在中間好。”

“現在想想,還是選一邊更妥當些。既讓對方也看看我們的份量,才能開出更好的價碼。真要出什么事,我們上頭又有說話的人,原比卡在中間好些。何況,我們又不要什么官位。喊打喊殺,也輪不到我們頭上。”

“會首英明”之聲,頓時絡繹不絕。

馮朱笑笑,也不在意。待有人因此話問他,心中是否更屬意太上皇時?他又搖搖頭,用粗壯肥胖的手指點了點桌面,“李大人做事太絕,可能是他性格所致,可能是上頭的人被情勢所迫,給他下的意思。但無論怎么說,任用這樣的人,是他們的問題。黃家的事情,影響太壞。”

“跟這樣的人一道,諸位晚上能安心睡覺?這事傳出去,我們還望他面前巴結,鹽商的臉面還要不要?李大人不走,我們就站在林大人這邊不走。”

被馮朱這樣一說,大家都是點頭不已。只有人感嘆一句,“黃兄死的好慘。”至于他心中是否真的這樣想,又叫人猜不透。畢竟剛剛分黃家份額時,就數他笑得開心。

“回頭給他們家送些銀子吧。”有人輕聲提議。

“也好,也好。這是給后人積福的好事,算我一個。”

說完一件小事,突然發了筆橫財的眾人,又為還沒到手的錢兩擔心起來。

“對了,你們說這邊關要是連連打戰,我們是不是還要為此出銀子。”

“會首前面不是說了,府衙那邊不會再找我們麻煩嘛。”

“你跟我說的,壓根不是一件事。麻煩是麻煩,由頭是由頭。他真以此開口要,我們是給還是不給?”

“這誰知道。都說匪過如梳,兵過如蓖,官過如剃。指著我們撈錢的時候不說,回頭養肥了我們再抄個家,既喂飽了朝廷,又平了民怨。他們老百姓懂什么,還以為當官的都是青天老大爺。

這些口口聲聲說為了百姓的大官,算盤都精著呢。左右都背不了鍋,中間過一道手,只留下自己的好名聲。嘉靖嘉靖,家家干凈,前明的荒唐也不過如此啊。”

這人一開口,怨氣就重的很,聽的旁人也是皺眉不已。

“噤聲,噤聲。這種話也能亂說?不還留了條活路,給我們走嘛。”

“怎么不是這個理,他們也就欺負欺負我們這些手無寸鐵的老百姓。”又有人出聲應和。

眼見底下的人越說越過分,馮朱不得不出來拍桌喝止,怒罵道:“都吃酒吃瘋了?什么話都敢往外說,別嫌日子過得太好。到手的肉還沒吃飽,就吐出去給了別人。”

仔細想想林如海對他們已經夠客氣,不僅沒治馮朱的罪,也沒對這些墻頭草秋后算賬。事后還把黃家的份額留下來給他們,說來說去,都是為了穩住如今不易的局面。

如今揚州的財務,都靠這些鹽商頂著,輕易亂不得。這也是林如海如此希望秋浦街能有氣色的原因,不僅僅是陛下手頭缺錢。揚州府衙的財政,確實太倚重鹽商了。做起事來,才會如此束手束腳。

被馮朱這么一提,大家想到黃家的前車之鑒,一個個上頭的情緒,又立馬冷靜下來。自知失言的那個,趕忙端起酒杯,給同行們賠了個不是。

他家認捐的錢兩不多,在黃家的份額上沒撈到什么好處。是故心里,才會如此氣憤懊惱。

此后的眾人,又商討起鹽價。如今城中各樣東西都在漲價,這事情自然也影響到他們。眾人家中都養著不少人,手頭幾大家子要養活,平日開銷不免有些多。

商量來商量去,都確認漲價肯定是要漲的。只是漲多少才算合適,大家各執一詞。有人想反正鹽價便宜低廉,不妨翻個倍,也跟一跟其他商家的進度。

有人擔心給官府秋后算賬,覺得漲一半即可。力求低調些,錢賺不完。最后還是馮朱拿出個人威信,示意漲個兩層差不多,外頭的老百姓也不會叫的太苦。

商議完這兩件事,眾人終于可以放下心思敞開喝酒。他們一個個都是酒中豪杰,從正午喝到晚上,才由各家下人背回去。

這夜,陳恒在家里等了柳湘蓮一夜,也沒等到他回來。知道對方武藝高強,陳恒雖然不擔心他的安危,可總覺得這樣放客人不管,有些說不出的別扭。

最后還是信達一勸再勸,跟二哥說明天還要去秋浦街找趙管事,陳恒才上床睡去。

其實也是陳恒想多了,半夜里柳湘蓮尋著他給的地址來過一次家門。見著陳家戶戶亮著燈,門第也小,更不愿叨擾。直接一扭頭,拿著辛耿給的銀子,去釣魚巷瀟灑快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