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起兵、為官十二年,基本的得失道理還是很容易想明白的。
剛剛只是因為連續兩天兩夜太累、才睡醒腦子不清楚,以至于對現狀一臉懵逼。
被諸葛瑾這么提綱挈領略一梳理,劉備很快認清了現實,并且發現原來問題可以這么清晰、完備地歸納。
那些讓他自己用腦子想、只會覺得紛繁復雜千頭萬緒的亂事兒,被諸葛瑾這么一串,似乎都有條有理,只剩下幾個核心問題了。
“所以如今對我軍而言,其實是比預期傷亡更小了、保存了更多的戰力,也抓到了更多的俘虜,唯獨在奪糧方面比預期更劣勢。”劉備摸著小胡子,若有所思地總結道。
用后世的通俗說法,那就是這一切的意外變數,讓劉備所面對的局面,比他一開始的計劃預期,上限變得更高了,而下限也變得更低了。
原本的計劃,更像是一個平穩的旱澇保收保底。
計劃趕不上變化后,則成了“風浪越大,魚越貴”,處理得好,贏得更多,處理不好,本錢還得輸回去。
還是要想辦法搞糧食!
并且盡量贖回將士們被扣的家屬!
至于軍事上的問題,現在不敢說板上釘釘告一段落了,但至少短時間內不用擔心袁術再組織起新的大規模攻勢。
哪怕袁術還是要對付他,進攻淮陰的四萬大軍累計潰散了一半以上,廣陵的五千守軍還丟了一部分,這么多兵力折了之后,袁術肯定要重新集結部隊,消停幾個月還是可以的。
嗯,唯一的變數,在關羽那邊,看他能不能騙退或迫退紀靈,讓紀靈徹底死心回去守盱眙。
但劉備覺得軍事方面都不是大問題了,關羽可以搞定的。
可是,怎么搞糧食呢?劉備郁悶得幾乎要抓掉頭發。
他不由自主向諸葛瑾投去一個可憐的眼神,甚至都有點不好意思開口問計了。
人家一個客人,已經幫了他這么多忙。
內政錢糧,這可是一個對方此前完全沒接觸過的領域,再問有點過分了吧?
好在劉備很快想起,十天前他可是把糜竺也一并送走籌辦軍需。
劉備便委婉打探:“對了,子仲可是還在海西?可知他最近在忙些什么?”
諸葛瑾便把海西那邊的后勤籌備進度,跟劉備大致對齊了一下信息:“子仲原先想找孔北海買糧,從即墨、不其海運至海西。但后來聽說淮陰圍城之前,孔北海已被袁譚攻滅。
子仲便另外籌劃了去找會稽王朗買糧,可能還要一個多月能回來——對了,將軍可派快船去會稽尋找,若能通知到他,返程時不用回海西,可直接至廣陵,或能節省五六日冤枉路,早一些到。他出發時,可想不到我軍能那么快拿下廣陵。”
劉備聽說會稽有糧,心中終于一熱,覺得又多了點救,喃喃自語道:“也不知王景興處能買到多少余糧,夠不夠補上廣陵存糧的缺口……”
諸葛瑾直接打斷了對方的幻想:“肯定是不夠的,王朗如今也在戒備孫策,肯定要為后續可能的征戰留軍糧。孫策眼下雖然還在與吳郡許貢爭斗,但以許貢之無能,恐怕一兩個月內,吳郡各處便要全部被孫策掌控。
縱然冬季不適合用兵,明年春耕后農閑時,以孫策之狼子野心,必會進攻王朗。另外,以孫策對王朗的戒備,我們從王朗那兒買一次糧還好,還能趁其不備偷運。
如果要兩次三番如此,長江航道南岸大多是孫策地界,唯有廣陵對岸的丹徒一縣還在劉繇手中。而孫策名義上是袁術部曲,我們又與袁術正在交戰,到時候孫策不會攔截奪取我們買糧的商船么?”
這就如一盆冷水,讓劉備認清現實:找王朗是救急不救窮。
如今的海運風險也高,要安全就只能緊貼海岸航行,而在敵占區緊貼海岸航行一次以上,第二次就可能遭到武裝攔截。為了避免攔截而航行到看不見海岸線的距離,又可能風浪翻船。
當初諸葛瑾出這個主意,本意也是解決攻廣陵期間的軍糧,并不是讓劉備指著王朗吃半年的。只是后來計劃趕不上變化,廣陵偷襲得手,還沒吃上王朗那買來的糧,戰斗已經結束。
劉備聽完這些分說,幾乎是再次絕望了。
上唇那點小胡子已經不夠他揪,開始揪頭發,如果沒人阻止,不知道會不會把自己揪成強者發型。
好在諸葛瑾還是心慈仁善,見不得朋友揪頭發。所以他主動把過去幾天想到的一些解決辦法,跟劉備分享了一下。
諸葛瑾畢竟比劉備早了十天就知道情況有多危急,也就多了十天思考對策,甚至有時間稍微做一點實驗。
此刻他出于不忍,先跟劉備稍微透了點底:“將軍稍安勿躁,廣陵之糧至少夠我軍吃兩個月,絕對能撐到王朗處的糧食買回來,全加一起吃到臘月是勉強夠的。
再減少士卒配給,每天喝兩頓都是稀粥、加些草木雜菜的話,撐到新年也不是沒可能——當然這得確保后續袁術不再來攻,士卒不用操練作戰,只有閑時才能少吃,否則體力是扛不住的。
所以,我軍只要另想辦法,解決明年正月至春荒結束、夏糧收獲的糧食,就算渡過這個難關了。”
諸葛瑾也是見劉備對問題缺乏定量分析、所以先從數據層面,幫對方梳理問題的嚴重程度,好讓對手心中有數。
這個時代的人,數字敏感度太低,看錢糧問題也都太籠統。跟諸葛瑾這種后世做過金牌數學講師的,更是完全不能比。
劉備剛才還非常急切,聽諸葛瑾幾句話就把數字、時間節點說清楚了,這才心定了些,不由自主迫切追問:“那撐到明年正月之后,又當如何開源節流呢?”
諸葛瑾這才仔細分析:“我前幾日在海西,閑來無事,倒也有花時間巡視淮南百姓農事,略有一些心得。
先考為泰山郡丞前,也曾游歷天下,早年還跟四民月令著者、安平崔寔交游。我家各類藏書不少,對南北農事差異,也略有了解。”
諸葛瑾先鋪墊了一下自己的知識來源,找個借口,以免對方驚詫于他的全知全能。
四民月令是漢末重要的農書,也是后來南北朝齊民要術出現前最全面的工農著作了,而且四民月令還包括了不少手工業的內容。
其作者崔寔,冀州安平人士,已經死了二十多年了,但諸葛瑾說他父親諸葛珪年輕求學時見過對方,這也是完全合理的,絕不可能穿幫。
在諸葛瑾口中,他爹當年也能跟崔寔坐而論道、互相啟發參詳,所以他諸葛家對于工農后勤也略懂,就完全合理了。
短短幾句話,就聽得劉備目眩神弛:“諸葛家的人怎么什么都懂?連這些偏門之學都有涉獵?還真是深不可測啊……”
不過劉備還是有些懷疑,指望改良種田技術開解決缺糧問題,是不是太遠水不解近渴了。
即使現在的糧食能撐到年底,劉備還是覺得不靠譜。
實在是難以想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