舍弟諸葛亮

第23章 諸葛加班,一日一計。諸葛休假,三日一計。

諸葛瑾鋪墊夠了自己的知識來源、以免對方起疑后,

總算能大大方方拿出自己的第一條進補方案:

“先考當年與崔寔交流的筆記里,就曾記錄:早年游歷吳會時,見江東可越冬種植芥菜,稻禾秋收后下種芥籽,開春便可采食。

但兩淮及更北方,便不見人種。一來北麥南稻,宿麥(冬小麥)需與芥菜爭地,二來北方嚴寒,芥苗越冬易凍死。

先考還嫌道聽途說、紙上所得終覺淺,絕知其事要躬行,后來讓莊客在瑯琊試種過,還反復數年實驗,調整水肥、時令。

最后竟發現,若按南方收割稻禾的正常時節下種,芥苗果然會被嚴冬凍死;但若提前一月下種芥子,則寒冬來臨時芥苗已足夠強壯,竟能扛過嚴寒。

我軍如今身處淮南之地,雖不比江東溫潤,可也比瑯琊暖和一些。以常理度之,只需比江東提早半月下種冬芥,便可保入冬時菜苗夠壯。如此,來年春荒時還能有些新鮮收獲的葉菜,給士卒們緩解糧食不足之患。”

諸葛瑾這番見識,當然不是跟諸葛珪學的,而是他前世愛讀書,興趣廣泛,看過諸如食日談之類的有趣科普讀物,又聽了一些B站抖音的歷史科普博主掰扯。

后世網上研究“哪些農作物是哪個朝代才傳入中國的,古人什么時候才學會種某某某”之類話題的人,簡直不要太多,都快成顯學了,至于美洲作物吹更是一抓一大把。

他提到的漢朝的芥菜,介于后世的青菜和油菜之間,直接理解成青菜也無傷大雅。

當時還沒有菜籽榨油,所以芥菜并未分化育種出專門吃葉子的青菜、榨油的油菜、做榨菜的大頭菜。漢朝的芥菜各個器官發育得比較平均中庸,反正吃的時候全部吃下去就行了。

但不管諸葛瑾哪兒看來的,反正諸葛珪已過世七年,不可能求證。

劉備聽他侃侃而論、紙上談農,一時有些驚喜,又有些拿不準。

驚的是諸葛家果然深不可測,而且深的關鍵不在于結論,是在于諸葛瑾描述出來的他家的治學方式——

他們竟然能想到進行精確的定量分析、做對照實驗。

比如諸葛珪當年明知瑯琊天氣冷,估計冬芥種不活是因為入冬時幼苗不夠壯。那就勤勤懇懇設置很多實驗對照組,很早就開始下種,然后每隔幾天再種幾顆,最后統計各批次種植時間的生長結果,得出“最晚哪一天下種的還能活,把日期記錄下來”。

這種系統精確的生物對照組實驗,是古人根本不可能想到的,他們沒有這種科學理性求證的思維。古人能觀察總結一下日常經驗就不錯了。

劉備雖然不知道越冬芥菜在廣陵郡地面上能不能種活、現在種來不來得及,

但他非常識貨,已經看出諸葛瑾這個思路如果能推而廣之,拿來給其他糧食、蔬菜也做大范圍對照組實驗,肯定能挖出很多成果、發現很多新的可能性,最終是澤及全天下百姓的。

農業進步并不需要非得發現什么新物種,對已有物種的特性進行科學的壓力測試、測出其極限,然后優化管理,想想看能不能搭配套種出新的生產模式、再形成經驗著書推廣,這一樣是功德無量的。

沒想到,今天子瑜提出了君貢先生晚年的一條實驗經驗,竟是為了緩解廣陵的糧荒……

劉備嘆息感恩了許久,這才說:“今年廣陵春耕本就受去年笮融破壞影響,后來還被戰亂波及誤了一些農時,很多地皮閑置無人種稻,拿來直接提前種芥菜,倒也算略有小補。

不過要是將來春耕種稻的農時完全正常,還能夠在收割后補種冬芥么?不是說兩者的生長期要重疊半月?會不會來不及等到芥苗壯實,就被嚴寒凍死?”

這個問題其實不是很迫切,甚至都不是今年要面對的問題。

只是劉備早年吃苦多,深知民間疾苦,就忍不住自然而然多關心了一下。

好在諸葛瑾也不吝多聊幾句,就隨口回答:“這簡單,先考在瑯琊時就試驗過了,可以先挖些土,施肥澆水,給芥籽單獨育苗,如此至少可以在水稻收割前搶到半個月時間差,等芥子開始發芽,再撒到大田里,一樣能種活。”

這個說法,再次讓劉備耳目一新。

漢朝人可是連“育秧/插秧”這樣的思路都不曾存在的,種田就是直接把種子往地里一拋。

歷史上要到唐宋,才逐步完善了水稻育秧插秧技術。通過把幼苗發芽階段單獨挪到別處完成、別占用大田的土地。

從而大大節約了大田的使用時間,能多種一季蔬菜,或是讓越冬作物能跟夏季主糧錯開生長期的時間沖突。

諸葛瑾哪怕完全沒種過田,但他一個后世人,育苗移種、錯時省田的思路還是能輕易想到。

后世哪怕一個小學生,而且是從小在城里長大、一天農村都沒去過的小學生,也知道水稻是要插秧的。

而淮南和江東的氣候差別不算大,本來就只隔了一條長江。哪怕稍微冷一點,把芥菜子提前在土堆里催化發芽十天半月,就足夠達到等效于江東的種植條件了。

……

劉備聽完諸葛瑾的隨口閑談,嘖嘖嘆息不已。

子瑜真是隨便一句話,都能啟發深遠,獲益良多。

不過劉備也知道,就算會種越冬芥菜,還是不夠徹底解決廣陵郡今年的糧食問題。

光吃青菜怎么頂飽?

哪怕明年二月底開始,讓將士們在吃的飯里多放芥菜,甚至把芥菜的比例提高到一半以上,不顧士兵餓得眼冒綠光,那也撐不住啊。

沒到二月份之前,估計米麥粟已經吃光了。

種田這種生產方式,來糧食還是太慢,主糧生長期動輒大半年,蔬菜至少也是近百日,遠水不解近渴!

劉備希望有一個立竿見影,最好十天半個月之內就能見效的新食物來源,這樣從九月份開始,他就能減少主糧的消耗了。

但劉備實在是不好意思再提這么逆天的要求,支吾了半天,只是嘆息:“先生能想到這么多奇策善法,對百姓已是大德。只恨稼穡得利,終究見效緩慢,這也無可奈何。

要來得快,還是得靠貿易騰挪,或者漁獵,可惜先生或許對那些也不太熟悉。也罷,能做到這樣已經是意外之喜了,我再跟士卒們妥善安撫,大家同甘共苦準備渡過這個饑饉之冬和來年春荒吧。”

諸葛瑾:“指望漁獵樵采以求速成,這也是人之常情。在下過去這十日里,其實對這些手法也有所考慮,有了點心得。只是沒來廣陵前,不能因地制宜、實地嘗試,還需要一些時間驗證。

將軍且請寬心,先把眼前其他緊迫的小事處理完了,半月之內,我自會拿出一個法子,定能有所補益,現在還沒有把握,暫時不敢夸口多言。”

劉備再次一喜,只覺今天腦子里驚喜的情緒已經不夠用了。

自己不過十天沒見到子瑜,他居然就憋了不止一個大招?這是什么頭腦?

劉備不禁悠然神往地回憶,當初他跟子瑜初見,不過相處了兩天,然后就護送對方家小走了。

那兩天里,子瑜就每天給他一條計,速度頻率堪稱井噴。

后來相隔兩地十天,如今再見,對方竟能一次性給他三個驚喜:第一喜便是教張飛偽裝成敵軍詐城偷廣陵。第二喜便是能想到種植越冬芥菜渡過糧荒。而第三喜,便是現在剛剛說到的,打算在漁獵樵采上再玩點兒小改良。

這樣算起來,諸葛瑾全力加班的情況下,那是一天一計。

哪怕休息日半放羊狀態,都能做到腦子里三天冒出一計——至少目前為止這個數字還是有效的。

腦子的速度恐怖如斯!

劉備心馳神往,連忙從善如流,徹底毫無質疑地虛心求教:

“不知先生剛才所言、我軍當下最緊迫的小事,又有哪些?備立刻去辦,辦妥后再回來聆聽先生剩余的高論!

依我看,似乎如今我軍只有云長那邊最緊急,但難度不大,我多花幾日,助他徹底把紀靈迫退回盱眙,跟我軍脫離接觸,斷了袁術立刻再組織進攻的心思,應該也就行了。剩下精力都該放在整頓內政上。”

諸葛瑾點點頭:“云長那邊確實也算一件,但還有一樁緊急而難度不高的小事,便是隔壁的海陵縣至今還在袁術軍之手。

請將軍分兵圈地,將其迫降,將縣城有序接管,如此我軍地界才算是徹底穩固一塊,邊界扎實,沒有隱患。做完這一切后,我所說的那個新的籌糧辦法,應該也就有眉目了。”

海陵縣就是后世的泰州市,外加后世南通的一小部分(南通的主體部分,如今還在海底,如東、如皋兩個縣,現在還是一個孤懸的海島,要再過幾百年才被長江的沙子沖積得跟陸地相連)。

那里位于廣陵縣(揚州市)東邊不遠,也就一百里距離。劉勛原本在當地也駐扎了一兩千兵馬,還有些烏合鄉勇。

昨日廣陵失守,海陵那邊并沒有跟著撤退,現在那里的袁軍想從陸路撤回家,已經不可能了,退路被劉備截斷了,除非是走長江水路才能撤。

可因為張多這個劉勛麾下的水軍部將跟著劉曄跑了,海陵那點兵馬未必有足夠船只撤退,更不可能有專業水軍護航。

劉備一聽,覺得這個事情果然要加急,立刻表示既然三弟受傷過勞還在療養,他當親自受累,明早出兵去海陵縣跑一趟。

估計行軍加準備需要兩天,最好是不用動兵直接迫降絕望之敵,那樣往返加安撫五天就能搞定。

劉備閑著也是閑著,先把這些掃尾工作收拾干凈,到時候再回來進一步恭聆先生清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