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好兇猛

第四章 望山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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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山津乃是新蔡城東北側、橫渡汝水的渡口,北接從潁州沈丘縣南下的驛道。

望山津原先僅是渡口,在得知岳海樓所部從許州移駐陳州的消息后,楚山就緊急調集上百舟船,用纜繩在望山津架設浮橋。

倉促之間在北岸所立木樁數量有限,入地也不夠深,整個夏季汝河水勢洶涌,短短兩個月里,浮橋被沖垮三次。

不過,浮橋架設在汝水之上,只有要難民趕到,稍作休息就可以直接渡河南下,要比用舟船來回擺渡快多了。

畢竟渡口就那么點地方,一次也無法停靠太多的渡船,而很多難民都牽著牲畜南下逃亡,小型舟船一次又能裝載幾頭大型牲口?

北岸渡口前扎下兩座小型營寨,粥場設于渡口前的空地上。

徐懷等人趕回望山津,天色將暮,浮橋前還有百余難民正等著渡河。

史軫、王舉、杜武等人走過來,問道:“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王舉率侍衛親兵營大部駐扎于望山津;而經新蔡疏散難民南下,乃是楚山當下最重要的事情,史軫也將手頭其他事務丟下,專程跑到新蔡來主持。

徐懷讓人將柳越亭三名傷者送入營寨救治,將途中遇到偽楚軍斥候屠殺從商水縣難民之事說給史軫、王舉知道。

“柳之敬已經遇害了啊?”杜武惋惜問道。

徐懷點點頭。

他們之前就已經接到柳家集被偽楚軍攻破的消息,但那邊臨近潁水,偽楚軍有上萬兵馬在潁水南岸活動,徐懷又不打算此時就出兵到汝水北岸,柳家集更具體的傷亡情況之前還不是很了解。

“你認得我不?”杜武走到少年面前問道。

看杜武身穿鎧甲,如刀削斧刻般的削瘦臉龐滿是風霜色,少年遲疑的問道:“杜武叔叔……”

杜武原本是蔡州刀客,年少時任俠游走江湖,后犯事為鄧州大豪朱承鈞所救,便做了朱家門客,追隨朱承鈞在鄧汴等地販馬為業。

朱承鈞犯事流充嵐州,其他門客都一哄而散,唯有杜武與朱承鈞之侄朱世聰追隨左右,于嵐州歸入徐懷麾下。

朱承鈞此時出任兵馬都監司提點公事,配合潘成虎、郭君判執掌廂軍;朱世聰于牧馬監任管事,給徐勝當助手。

杜武則在天雄軍第一廂都虞侯唐盤麾下任指揮使,同時兼領新蔡巡檢使。

新蔡不是楚山防御重點,之前僅杜武所部駐守新蔡。

杜武年輕就交游江湖,追隨朱承鈞,對唐鄧蔡陳等地的強豪人物更是熟悉,曾多次在柳家集做客。

奔襲太原一戰過后,徐懷回到楚山執掌天雄軍及楚山行營,除了在新蔡、確山、真陽三縣下堅壁清野令,還派人到汝水、潁水以北聯絡地方勢力,游說他們率領族人、鄉親南撤。

柳之敬就在游說的重點名單之中,周景甚至還親自拿著朱承鈞、杜武的介紹信前往商水柳家集走了一趟。

奈何柳之敬這樣的人物在江湖上頗有名望,關鍵時刻卻放不下良田美宅猶豫不決,直到偽楚軍渡過潁水攻陷柳家集而致家破人亡。

不過,像柳之敬這么拖泥帶水的人物也不是一個兩個;甚至潁水以北許、陳等地很多地方強豪,為陳州屠城所震懾,最終選擇屈附岳海樓保全自身。

柳之敬拒絕南撤,說白了內心深處未嘗沒有“良禽擇木而棲”的心思;地方強豪對朝廷并沒有太多的忠心,也暗中不少做違禁亂納之事。

不過,柳之敬這些人沒有想到是,岳海樓雖然在陳州屠城之后,對陳州、許州其他地區的地方勢力采取招撫策略,但對潁水以南的地方勢力卻無招攬之意。

這主要是岳海樓短時間內并不奢望能直接撕開汝水防線,他將潁水以南、汝水以北的區域視為緩沖區。

偽楚軍一方面不希望這一地區的地方勢力為襄陽所用,另一方面其在陳州軍用物資依舊極度緊張。

從長計較,岳海樓不得不在潁水以北行招撫安民之策,就只能將近期搜刮的重點放到潁水之南,自然是要攻破一座座村寨塢集,大肆燒殺劫掠,將每一粒糧食、每一尺布匹都榨干凈。

當然,徐懷以后還需要這些遭受偽楚軍殘害、被迫南逃的地方勢力為楚山所用,這里面的微妙自然不會再去點破。

“這兩天從望山津南下的難民,明顯減少了許多,可能就此要暫告一段落了。”史軫說道。

汝水與潁水大體平行,都是從西北往東南流入淮水,從襄城、召陵、上蔡、新蔡以及汝口所在的淮川,五城倚汝水而建。

雖說新蔡境內的汝水河段,僅有五十余里,但僅有楚山在此搭設了一座浮橋,而襄城、召陵、上蔡以及下游淮川僅僅是憑借原有渡船幫著難民南下。

汛季汝河水大浪急,召陵、上蔡等地僅僅依托少量的舟船擺渡接人,速度極慢,迫使大量的難民都聚集到望山津來渡河南下。

過去兩個月時間里,將有十四五萬難民從望山津渡過汝水。

陳州大屠以及偽楚軍在汝水北岸大肆燒殺擄掠,也令新蔡、確山、真陽三縣遲遲不動的民眾醒悟過來,紛紛與汝水北岸的難民,經師溪河口以及周橋的浮橋南下逃難。

大多數難民最終還是選擇繼續往荊湖、襄陽等地以避戰禍,但還是有近兩萬青壯,加上眷屬家小四萬多人選擇留在楚山。

這些人大部分都有親友為偽楚軍殘害,選擇留在楚山,想著為抵御胡虜出一分力。

當然楚山此時的財力還極為有限,沒有辦法將兩萬青壯都編入軍中,目前只是挑選千余健銳作為后備基層軍吏編入軍中先培養起來,其他人都送入楚山、信陽兩地安置。

好在一步精鐵冶煉法經過兩個多月的摸索,算是初步成熟起來。

除了十八里塢新建兩座連塘高爐外,還在白澗河上游以及平靖關附近,將有著較好煤鐵資源的三座私家鐵場征買過來建造連塘高爐,僅這三地就能吸納七八青壯勞力。

皇太弟趙觀入主淮南,僅在徐州、宿州以及楚山駐扎三萬兵馬,卻將逾七萬兵馬都移駐壽州以及壽州南部的廬州,擺明了是要將淮南當作自家地盤經營,甚至對襄陽還懷有極大的戒心。

這時候不管楚山所出精鐵多價廉物美,也沒有辦法借淮水河運輸入淮南。

徐懷對此也沒有指望。

信陽有陸路經平靖關、武勝關通往荊湖北路;桐柏山道可通往南陽;白澗河上游,玉皇嶺、歇馬山往南也新辟山道通往隨州。

現在楚山有富足的青壯,只要所冶煉精鐵成本足夠低廉,哪怕是肩挑背扛,也能運出楚山販賣。

泌陽有唐河水運接入漢江,現在有富足的青壯,可以組建一支更為龐大的運輸隊,將所冶煉的精鐵通往泌陽裝船,再經水運銷售荊湖乃至江淮等地。

徐懷初定目標是楚山每月往外輸出五十萬斤精鐵,用這個先將新吸納的近五萬人口養活就好;而五千人規模的運輸隊,也會直接進行準軍事化管理;甚至還計劃在鑄鋒堂的名下,編一支運輸船隊,負責從泌陽將精鐵等物產,運往荊湖、江淮等地販售。

這么一來,楚山除了保持天雄軍一萬正軍、五千廂軍以及州院、縣衙及鄉司總計一千衙軍編制外,還將擁有三千營造兵以及五千輜重兵的后備編制;此外,鐵監、馬監、匠作院等都直接隸屬于工曹,上萬名匠礦役工,也可以視為楚山的后備兵員。

唯有這樣的底蘊,徐懷有才信心將桐柏山守得固若金湯。

徐懷進營帳暫歇,想著等入夜后再與周景、史琥等人前往沈丘、太和等地偵看敵情,卻不想天剛黑下來,就有急信從南岸送來。

“……”史軫將急信遞給徐懷,說道,“鄭屠緊急著人送信回來,淮王前日遣使前往襄陽陳情,欲將韓時良部調往泗州!”

“這孫子,一仗不打就要放棄徐州、宿州?”王舉虎目怒瞪,不可思議的問道。

徐懷接過信函掃了一眼,神色平靜的將信函交由記室姜燮歸檔。

徐州控泗水,宿州控汴水,是淮河下游北岸的兩大重鎮,城池堅固,又因為有泗水、汴水通淮河,不怕被敵軍圍困后援軍無法增援過去,應該來說是守御淮河下游最重要的兩個節點。

泗州當然也在淮河北岸,但緊挨著淮河,僅僅守泗水,沒有辦法將淮河下游北岸大片地域,都納入大越的統治之下。

當然,徐懷之所以心情平靜,是早就料到這點;而且淮王遣使到襄陽陳情,明面上是請示襄陽,但這也僅僅是給襄陽表面上的尊重,

即便建繼帝不準,淮王也會自行其事的。

這也是楚山最初就行虛外而實內之策的一個主要原因。

要是趙觀以及嚴時雍、葛伯奕、汪伯潛、楊茂彥之流,是敢于積極抵御赤扈人的。

他們敢于占據徐州、宿州等重鎮不后撤,必然也會在壽州北面的渦水兩岸,占據亳州乃至潁州等城,作為淮水中游的蕃屏。

這樣的話,徐懷當然敢以新蔡為橋頭堡,對汝水北岸采取更積極的軍事行動。

正因為預料到淮王一系會徹底收縮到淮河沿岸,意味著赤扈人的平燕軍有足夠的余力分出精銳兵馬進入潁水沿岸,甚至有能力占領潁州全境。

徐懷倘若還將主力兵馬部署在孤懸淮北平原之上的新蔡城,唯一的下場就是極可能遭受數倍于己、且有大量赤扈精銳騎兵的敵軍圍困……

現在嘛,倘若形勢不對,他們就可以直接放棄新蔡城,將不多的人馬撤回到青衣嶺、周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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