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渣孽畜之流,前世今生葛賢都見過聽過不少,再無人性者也不會令他驚訝。
可眼前這頭已然半蜈半人的“老鰥夫”,那種執著的癲狂,已徹底扭曲魂魄的異化,還是讓葛賢心驚不已。
當然,殺意卻也是不減反增。
這滿洞窟的人類尸骸實在刺眼,尤其是老鰥夫床榻周遭,那一根根明顯比成人骸骨要小得多,且布滿牙印的嬰孩骨頭,讓葛賢連一息多余的時間都不愿意讓老鰥夫茍活。
見他拼命磕頭,求自己賜法。
葛賢一邊撲將過去,一邊則獰笑著,殺人誅心道:
“你這老鰥夫可謂身懷寶山而不知,若你早先愿意帶著你這乖兒,將之獻給錢塘江江神,你如今早就真正入道,延壽數百年了。”
“現下你太老了,身魂皆是朽爛不堪,長生?你能再活超過三息,便算我下手太輕。”
最后一句入耳。
老鰥夫頓時大驚,猛地張大了那沒牙的臭嘴,發出嘶啞叫聲,試圖呼喚乖兒保護自己。
可惜,先前他心智混亂以為有前輩授法,死死摁著乖兒。
如今又驚又急,卻又無法剎那發出聲音來。
就這么一息,已足夠葛賢下死手。
先是運轉那降龍十八掌,一巴掌就掃向老鰥夫的面門。
同時,一只迸發巨力的龍腳也是順勢踩向那被父親摁在地面的蜈龍。
直到這個時候,這頭異種龍獸眸中也還是那種孩童似的天真,卻又讓葛賢下腳更狠,畢竟就是不久前,這龍獸叼著一個襁褓嬰兒,要獻給它心目中的父親吞吃。
若是正常面對面廝殺,葛賢依舊能勝,卻不會太輕松,那蜈龍好歹也是龍屬異種,掙扎片刻,糾纏十幾個回合,再給葛賢扎上幾針毒刺不難。
奈何,他葛貨郎精擅偷襲,且分明有形成習慣的趨勢。
嘭!
嘭!
幾無先后之分,兩道悶響后。
兩顆丑陋頭顱同時爆碎,場面頗為血腥,但葛賢心頭怨怒之氣稍解。
也是此時,又有所感。
低頭觀瞧去,果然見到異變。
老鰥夫頭顱被葛賢拍碎后,蒼老軀體也化作飛灰,內里竟滾出一粒黑漆漆,且伴生有濃烈妖炁的丹丸,與那蜈龍尸體分明互相吸引,激射過去就要物歸原主。
看這陣勢,蜈珠一旦回歸體內,這頭蜈龍還可復活。
且從那涌動妖炁內對于葛賢的殺意、憎恨來看,一旦蜈龍活過來,必可強上許多,也必要瘋狂追殺葛賢這個“殺父仇人”。
見此,葛貨郎又是大笑道:
“你這孽畜,倒是被那老鰥夫養熟了。”
“可惜,結局不過是從一頭畜牲,變作兩頭,也不知是你污染了他,還是他污染了你。”
“不打緊,皆送上西天。”
話音未落,他劈手便將那射至半途的蜈珠奪了過來。
又嫌它在掌中掙扎不休,瘋狂亂撞。
葛賢只想了想,果斷發動魅惑、采補這一套流程。
他悄然來此之目的,本也就是為了掠奪化龍妖炁,順帶再驗證一番惡癖之事。
蜈珠內,明顯存在著那頭蜈龍的意志,只是根本無法與葛賢天賦相對抗。
只一剎那,便主動貼緊,旋即就遭了掠奪吞噬。
為了不浪費,葛賢還抽空探出另一龍爪,索性將地上那一具蜈龍尸骸也一并吞了,雖說內里所蘊道炁遠不如蜈珠,但蚊子再小也是肉。
采補結束!
一股很是特別且頗濃烈慘綠色的“妖魔道炁”,被葛賢納入體內,早就在蠢動的化龍篇也是瞬息運轉將之煉化,全無浪費。
不多時,葛賢那半人半龍的妖軀又生變化,除了更加堅韌,龍鱗銳利如利刃外,更閃爍幽光,隱有詭異氤氳之氣升騰散溢,似蘊劇毒。
腦海之中,感應生出:
“力量再次上漲一成!”
“龍軀蛻變,更獲得又一種異力妖術,名為蜈毒,可化作毒水噴吐,亦可從周身穴竅釋放出毒煙來。”
“中此毒者,筑基境以下,必死無疑。”
“且此妖術將隨著我道行提升以及吞噬的道炁越來越多,而威能愈重。”
當這妖術浮現,葛賢頓時有些慶幸。
好在這孽畜被老鰥夫養廢,加之葛賢是偷襲下手,這才異常順利。
若是正面廝殺被那蜈龍噴上一口,即便不死也要受創,再無獵殺龍屬妖魔之余力。
明悟這些后,葛賢并未在做什么,只是站在洞窟內,默默感知著什么。
半響后,才一臉喜色的睜開眼眸。
“先前猜測,完全正確。”
“那收藏惡癖只多了一絲,幾乎不可察覺,并無第二種惡癖誕生,這條捷徑,并未被堵死……”
“哇!”
葛賢剛有喜事,嬰兒大哭聲傳來,是那被蜈龍叼來獻父的孩子醒了,被洞窟內難聞氣味一熏,嚎哭起來。
葛貨郎連忙將之抱來,先是手忙腳亂安撫,后干脆釋放出天賦。
果然!
他那魅惑,乃是通殺。
便是人類幼崽也抵御不住,很快咯咯咯笑起來。
葛賢也不耽擱,抱著嬰孩出了洞窟,下得鳳凰山,果然在山腳處發現了一個半夜亮起燈火的小村莊,湊近一聽,確是在尋找被偷走的嬰兒。
他正處于狩獵中,時辰緊張,自沒有時間布置遮掩,直接將嬰兒放在村中祠堂,并直接在堂中一根木柱上將前因后果刻出,讓村民們曉得山中作孽的老鰥夫和蜈龍都已殞命。
葛賢一走,嬰兒嚎哭,村民們果然聞音趕來,瞧見柱上那明顯非是人族能刻出的文字,嘖嘖稱奇。
……
次日午時,太陽星最為熾熱之時。
錢塘縣外十余里,天竺山,龍血谷。
偌大一片平坦肥沃的幽谷,其余草木皆被清除,只可見得一片廣袤瓜田,花葉猩紅,騰騰血氣,比之烈陽還要刺目,比糞溺之物還要熏人。
瓜田邊有一草庵,庵中半躺著一個著短打衣物的丑陋漢子,大臉紅鼻,披頭散發,袒胸露乳,一邊搖著蒲扇,一邊則滿意盯著自家瓜田中那一顆顆無比誘人的黑皮大西瓜。
這丑漢似乎還是個雅人,一邊看瓜,一邊吟著詩。
當葛賢挑著貨郎擔入谷時,正好聽到這廝吟道:“人生惟有村田樂,未覺封侯勝種瓜。”
葛貨郎雖曉得這廝底細,但他仍不愿正面廝殺。
于是乎,他在順口喊出“專醫牛馬”這句后,將小兒二字吞回,無縫接續贊道:“好詩好詩!”
庵中丑漢立被驚醒,猛地丟下蒲扇,抓起身側一柄粗尖精鐵叉,猛地沖將出來。
那瞬息,丑漢本就高大的身量突兀又膨脹了許多,頗似夜叉山魈一般的怪物。
看他那兇神惡煞的模樣,只怕是將葛賢當做是闖入他瓜田的“猹妖”一類的精怪,迫不及待要給他一鋼叉了。
葛賢見此,故作慌張驚恐之色,連連解釋道:
“大哥為何這般兇,小弟我乃是從錢塘縣出來的貨郎,途徑此地,聽聞此間有一位擅種瓜的雅士,正好口渴,便想著拿些碗碟小食之類的玩意兒,與大哥換顆瓜吃。”
“縱使這買賣做不成,大哥也不必要我性命吧。”
少年貨郎一邊惶恐說著,一邊還將那琳瑯滿目的貨郎擔往前推,可謂是毫無破綻。
葛賢之演技,堂堂縣尹夫人,耶律家大小姐都說好。
要瞞過這位喚作“余厲”的野民丑漢,自也是輕而易舉。
這廝,反倒是盯上了葛賢。
見他細皮嫩肉,又確實是人類。
這荒郊野嶺難得冒出來這么一個愚不可及,又無知的莽撞貨,頓時生出戲弄之心。
聞言后,竟是將那鋼叉一頓,插入瓜田,隨后哈哈哈大笑道:
“原來如此!”
“小兄弟莫慌張,你哥哥我只是將你當做要搶我瓜的妖魔精怪了。”
“誤會一場,你也別說買賣,我送你一瓜吃。”
“你可是有口福了,須知這瓜可不簡單,方圓數百里內獨我一家,那些個豪紳大戶招待客人都會來我這里買瓜,什么錢塘縣、仁和縣,都有我的客戶哩……”
丑漢一邊吹噓,一邊真個彎腰從猩紅藤蔓間摘出一顆大西瓜來。
瞧著,又熟又甜,甚是誘人。
丑漢只一錘,瓜作兩半,立時顯出好似“血凍”般的甘甜瓜肉來。
讓人饞蟲大作,口水橫流的香氣,瘋狂往葛賢鼻中鉆去。
“快吃快吃!”
“若是放久了,可就沒那般香了。”
葛賢一瞧丑漢余厲那神色,即刻猜出這廝憋著壞。
接過那瓜后,還未啃,便粗略有感應生出:這瓜吃不得,人血混雜龍炁澆灌而成,雖有補益,但尋常人類若吃了,必將中毒異化。
曉得這些,他卻故作不知將龍血瓜接過來。
隨后開始滿瓜田的晃蕩,各種贊嘆之語不要錢的吐出來。
初始余厲頗為自得,但很快他驚覺不對勁。面前這少年貨郎明明是一臉熱切,捧著半邊龍血瓜,還故意瘋狂吞咽口水,但就是不吃一口。
正欲暴怒呵斥!
突然他猛地雙膝一軟,竟當場跪倒在地。
體內因吃了許多“龍血瓜”積攢的巨力,此刻一絲一毫都用不出來,巨大身軀還都變作慘綠之色,分明中了劇毒。
被分散的注意力回歸,睜眼細瞧,隨后就見到了令他瞠目欲裂,幾欲瘋狂的景象:
谷中,不知何時起竟彌漫了一絲一縷,肉眼難以察覺的慘綠霧氣。
在他體內劇毒發作那一刻,這毒氣濃度暴漲十倍。
剎那間,耗了他一生心血的巨大瓜田,竟開始枯萎,那一顆顆黑皮大西瓜也好似遭了什么毒水澆灌般,紛紛出現爛斑破口,血水肉凍,嘩啦啦流淌而出,只是內里再無香氣,只余腥臭。
“不!”
痛徹心扉的嘶吼,從余厲口中吐出。
但這還不夠,接下來是更令他驚恐,甚至顧不得其他開始求饒的畫面。
那原本還不斷恭維著他的少年貨郎,此時顯出真面目,一臉厭惡將手中殘瓜扔下,隨后竟走向那草庵,更準確的說是走向草庵邊上,一口足有尋常水缸三倍大的巨型水缸。
葛賢一邊走過去,一邊開口道:
“野民余厲,偶得一冊種瓜妙術,擅種龍血瓜。”
“此瓜似以人血為主材,搭配其余禽獸之血,澆灌而生。”
“不過既然是喚作龍血瓜,想來另一種主材就是‘龍’了。”
“就是不知道,是哪一種龍?或者是某種龍屬妖魔的哪一個部位?”
“不要緊,不管是什么,妙術也罷,龍寶也好,都將歸于我之手,不費吹灰之力。”
少年貨郎每一個字,都好似鋼針般,刺入余厲心魂之中。
他此時已徹底反應過來,自己上當了。
什么孱弱貨郎?
這廝,分明是頭披著人皮的恐怖妖魔。
前來這里,是為了謀劃他的種瓜妙術和龍血寶物。
想到前不久他還想著戲弄對方,再剝皮放血澆灌西瓜,余厲恨不得扇自己幾百個大嘴巴子。
可惜,什么都來不及了。
他本就中了蜈龍之毒,癱軟在地,如今又被刺激的心魂炸裂。
下一刻,他又聽得“嘭”的一聲。
水缸炸裂,腥香鮮血如瀑布般傾瀉而出,少年貨郎側身避開的同時,探手一撈,輕而易舉將一塊古怪血肉取到手。
這肉塊為暗紅之色,上面遍布著一粒粒金色斑點,也不知被浸泡了多久,依舊很是鮮嫩,更散發出幾乎任何種族、生靈都生出強烈食欲的香氣。
對于葛賢而言,誘惑更甚。
“原來是一副龍肝,所蘊龍炁這般濃烈,怕是出自一頭蛻凡境的龍屬妖魔。”
“你這廝也是蠢,有這等寶物不吞吃煉化修煉,竟然拿來種瓜?”
“不過也好,全然便宜了我。”
“不枉我刻意使毒,否則以你這廝和周遭那些妖魔勢力、邪修門派的交情,呼喊幫手來援,我還真可能失敗,哪能這般輕松就得了一副龍肝,一本妖術法冊……”
葛賢捧著龍肝正說著,似有所覺,轉頭去看,果然那余厲不知何時起已然氣絕而亡,生前不知受了什么委屈,嘔出一洼膿血來,滿臉不甘怨恨之色,更是死不瞑目,隔空瞪著那少年貨郎。
他是該恨,好歹也是錢塘縣周遭有些聲名的邪修,因種瓜有道,以物換物得了許多資糧,雖然距離筑基境尚有些距離,但在入道境層次的修士中他并不弱。
可惜,腦子不好。
被葛賢輕易哄騙,無聲無息中毒,最后更是被生生氣死,實在憋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