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番外(1)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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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緊迫,希恒的舉動很快,也來不及多說什么,便退了出去。
喜轎的簾子便被放下了。
閭丘清雪很是詫異,低頭看了一眼被塞進手心的東西,更詫異了:“糖?”
他怎么會,給了她一顆糖?!!!
但這顆糖,卻勾起了她塵封已久、卻從未忘記的記憶——
閭丘清雪開蒙早,請來的啟蒙老師,是帝京有名的岑少傅的夫人:金悅。
岑少傅是帝京權貴爭相邀請的夫子,希恒年幼時也是他教導的。
也就是說,閭丘清雪的開蒙先生金夫子,是希恒的師母,論起來,她也應當稱一聲希恒為師兄。
只不過,在小時候看,他比她大了六歲,年紀相差有點多,便基本不會有什么交集。
在她剛啟蒙的時候,他早就出口成章、能文能武;在她在帝京貴女圈子大放光彩的時候,他更是翩翩少年、公子如玉的帝京雙絕之一;而她尚未長大,他已經考取功名、自請下放,從此帝京只剩下他的傳說。
時光不等人,相差六年的鴻溝,是她追不上的歲月。
而這十年來,她與他唯一的相交,是她七歲那年……
跟隨姑母去西山寺禮佛的閭丘清雪,被綁架了。
“小丫頭,聽說你是閭丘家的掌上明珠?”
七歲的閭丘清雪眉目還很幼態,卻已經看得出美人胚子的模樣。
她內心驚慌失措,卻努力保持面上的淡然,問:“你是何人?為何擄我至此?”
那人一身黑衣,整個頭也都用黑布包裹起來,看不出樣貌。
但從身形上看,像是一個女子。
當然,聲音也是。
她哼笑一聲,道:“你們賢國公府家大業大,權勢壓人!缺德事做多了,遭致報復不是很正常嗎?”
閭丘清雪很聰明,迅速指出了盲點:“你是想用我來要挾家父?”
如果對方想要她的命,早就動手了,何必多此一舉?
一個幾歲大的小姑娘有什么可圖的?只有她背后的家世背景!
“要挾也說不上。”那女子冷笑,道:“我這個人歷來最喜歡看的戲碼便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身!”
閭丘清雪不明所以,問:“賢國公府什么時候得罪你了?所為何事?你總要說個清楚,我才知曉應該如何配合你吧?”
“配合我?”那女子有些意外地看著她:“我要對付的人是你爹娘,你配合我?”
閭丘清雪的聲音帶著小女娃的稚嫩,卻十分嚴肅端正:“作為你用來對付家父的籌碼,我總該知曉為什么會掉進這個坑里。如果家父不管我,我也好知道自己是為什么而死的。”
那女子思索片刻,笑了一聲,道:“你這小孩兒,還挺聰明。”
頓了頓,她又道:“告訴你也無妨!”
接下來,從她的講述中,閭丘清雪才知道有這么一件事:
她的二哥在跑馬的時候出了意外,踏死了個人。
那人出身不好,但好歹是條人命。一對中年夫婦找上門來說理,討要賠償。
賢國公為了息事寧人,賠了對方三百兩銀子,讓他們對此事封口。
當時只想著把事情掩蓋過去,以免影響了二哥后面的科考,因此沒有查清楚死者的背景,只以為給了銀子就相安無事了。
他們都不知道——
“你是說,當年拿了家父三百兩銀子的人,不是死者的父母?”
閭丘清雪驚愕地問。
那女子冷哼:“我父母早就過世了,我弟弟是我一手拉扯大的。我不過是出了趟遠門,回來弟弟就沒了!去找賢國公要銀子的,是我那貪財的大伯與伯娘!他們拿了這筆銀子,連草席子都沒給我弟買一張,只撿了別人拋棄的破草席一卷,把我弟的尸身扔進了亂葬崗!”
閭丘清雪又問:“那你怎么不去找你大伯、伯娘?”
“找了!”那女子眸中淬滿了惡意:“他們倆一個失足墜河,溺水死亡;一個上山砍柴遇上野豬,被咬死了!”
小小年紀的閭丘清雪心中駭然。
能猜出來,這些表面的意外,實際上應該是這個女子為了給弟弟報仇做了什么?
她想了想,問:“那你想要什么?是意外造成你弟弟的死亡,我二哥并不是故意的。賢國公府也不是沒有過表示,只是沒曾想,背后還有這些隱情。”
那女子怒了,低喝道:“不愧是賢國公的女兒,跟你爹一個德行!你二哥害死了一條人命,竟就這般輕描淡寫?”
閭丘清雪年紀還小,卻并沒有盲目咬定自家沒有錯,而是道:“未知全貌,我不能肯定說我家人沒有錯,但在我毫不知情的情況下,你讓我承認父兄過錯、或者一味指責你們的問題,都是不合理的。”
她企圖據理力爭。
但那女子顯然不肯講理,一巴掌扇了過來:“你閉嘴,少跟我廢話!等你爹帶著你二哥來贖你吧!”
她是賢國公府嬌養著的嫡女,細皮嫩肉的,這一巴掌扇得她耳朵嗡嗡作響,小小的臉蛋也迅速浮腫起來。
終究是年紀小,眼淚在眼圈里打轉,卻忍著沒讓它落下來。
那女子沒給她吃喝,后面她就暈了過去,發生什么事也就不知道了。
等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賢國公府,從丫鬟嘴里問出來,原來是她父親報到了京兆府,差役出動包抄抓住了那女子,以綁架官家女的罪名將其打入了大牢。
而她,因為那一巴掌打壞了耳朵,連著很多天,左耳都是堵塞的,還嗡嗡作響。
母親讓她安心養著,外面的事都不用她管,所有課業也都暫停了。
她便每日悶在家中繡花。
三日后,金夫子過來探望,身邊竟然跟著一個身形挺拔的少年。
“我說要來探望你,老岑非要讓這孩子陪我走一趟。”金悅溫和地笑,問:“希家大公子,你認得的吧?”
這少年,正是希恒。
雖天縱英才,但在希恒臉上,看不到半點倨傲,也沒有半點少年人的輕狂。
他長得好看,眉宇間更是和煦的笑意,儀態優雅地道:“是岑夫子不放心師母,才讓在下一同前來的。閭丘小姐,唐突了!”
閭丘清雪左耳聽不見,而他正好站在她左邊,所以她聽得不甚清楚,只是抬頭茫然地看著他。
好漂亮的大哥哥,看見這般的他,她心里只有一個感覺:春風十里,繁華似錦!
金悅又問了句:“清雪,怎么了?你不認得希大公子?”
“認得。”閭丘清雪察覺自己失禮,連忙解釋:“抱歉,大夫說我左耳短暫失聰,方才希大公子的話,我沒能聽清。”
聞言,希恒往她右邊走了幾步,道:“無礙,那我便到這邊來說話吧。”
年少英姿,朗風霽月。
閭丘清雪當然不是第一次見他,過往各種宴會上,她見過他很多次。即便沒見著他的人,也會在各種場合聽到無數對他的夸贊。
帝京第一才子,當之無愧。
這時候,國公夫人——閭丘清雪的母親過來了,金夫子便與國公夫人去到一旁說話。
閭丘清雪與希恒兩人,便留在了涼亭內。
閨閣女子的教養,首先告誡她的是:要矜持。
因此,她不善于主動提出話題。
反而是希恒很會化解尷尬,牽起了話頭:“你年紀幼小,遭遇這般變故,嚇壞了吧?”
閭丘清雪看著春風拂面、皎月清輝一般的少年,忽然問:“你知道事情的始末么?”
“嗯?”希恒有些疑惑。
年紀還小的閭丘清雪,還是沖動的,問他:“我被綁架的事,是因我二哥的事而起的……”
她將從女綁匪那里聽來的事,給他簡單講了一遍,然后道:“我不知道她說的話有幾分真假,我醒來后便已經回到家中了。我也知曉,那人綁了我,父親肯定不會放過她的。但我沒忍住在想,這件事,到底是誰的錯呢?”
希恒顯然沒想到她會跟自己說這些。
畢竟,他們過去只是見過面的關系,沒有任何交集,不值得交淺言深。
再者,她還是個小孩子,剛剛到七歲不同席的年紀,可他已經十三歲,在這帝京權貴圈子里,早就如魚得水、風光無限了。
詫異一瞬,他問:“那你覺得,是誰的錯?”
閭丘清雪搖頭:“我不知道。我二哥也不是故意殺人,但那死者也的確很冤。死得慘,死后不體面,是他的親戚造成的,這不該是我父親與二哥的錯。綁匪抓了我要挾父親,她落牢獄之災也是罪有應得。但,實發有因……”
那綁匪也是失去了相依為命的弟弟,才會變成劊子手,手上至少有兩條人命。
只是綁匪勢單力薄,不然也會想殺了二哥吧?
希恒自不知曉閭丘清雪心里想什么,他看著園子里的融融春光,說了句:“這世間之事,本就沒有絕對的善與惡,沒有純粹的黑與白;對錯在他人嘴上,問心無愧在己。”
他不去評價綁匪的對錯,也不指責賢國公的做法有什么不對。
但在閭丘清雪懵懂的時候,他又轉頭過來與她對視,道:“我們無法阻止別人作惡,也無法評判他人罪過,做好你自己便是了。”
說罷,他忽然拿出來一個什么東西,朝她遞過來。
閭丘清雪一愣,伸手將那東西接過,拿到手里才發現:是一顆桂花糖!
她更納悶了,抬起頭看他。
卻見他眉眼溫和,對她說道:“人在沒有能力的時候,就不要多想;一定要想,就讓自己有能力站在山巔。你站得比別人高,別人自然就能聽見你說的話了。”
閭丘清雪一怔,還想說什么,母親和金夫子便來了。
希恒不再說沒其他,而金夫子也說了一些讓閭丘清雪安心養身子的話,便帶著希恒告辭了。
從那之后,閭丘清雪便沒跟希恒單獨相處過,哪怕是有寥寥數語的對話,也是在各式各樣的宴席上。
仿若,那一日春光爛漫,他站在微風徐徐下與自己說的那些深奧的人生哲理,從不曾發生過!
可那一顆桂花糖,閭丘清雪一直放在梳妝臺的抽屜里,一直到糖化了,她也沒有吃。
他說,要站在山巔,才能讓別人聽自己說話。
所以,他其實很明白年幼的她心里的困惑。
但他不會去給她講:要做一個真善美的人,而是讓她做自己、問心無愧的自己。
可后來這么多年……
閭丘清雪幽幽一嘆:“終究是辜負了。”
她也想站在山巔,可她卻丟失了自己。
她是賢國公府的榮耀,也是世家貴女的典范,不能有一絲一毫的過錯。
她的人生,仿佛度量尺上刻畫好的刻度一樣,沒有半點偏差。
直至——
誰曾想?
帝京第一才子的嫡親妹妹,竟成了帝京第一混女。
希飏這樣一匹橫空出世的黑馬,拿下了只可遠觀的攝政王,也讓閭丘清雪的命運突然來了轉折。
原以為這一生都不會再有交集的人,竟然在今日,要成夫妻了!
沉浸于過往,閭丘清雪不自覺撕開了油紙,露出里面包裹著糯米紙的桂花糖。
她唇角微微一勾,將飴糖放進了嘴里。
當年舍不得吃的東西,多年后終于品嘗到了滋味。
嗯,甜的。
高門大戶的婚儀,繁瑣又熱鬧。
新娘子被迎入丞相府大門,拜堂成親,從此成了希家婦。
閭丘清雪坐在喜床上,紅蓋頭遮擋了她的視線,沉重的頭冠壓了她大半日幾乎能把她的脖子壓斷。
但她還是端正著身姿,等待她的新郎來為她揭開紅蓋頭。
喜婆婆領著希恒,開始了洞房內的儀式。
希恒拿著喜秤,挑開了紅蓋頭,閭丘清雪不敢抬頭,一直垂著目光。
見她那嬌羞模樣,也沒有人說什么。
新娘子都是嬌羞的,饒是這位名冠帝京的高嶺之花的閭丘小姐,也不例外。
喝了合巹酒,緊接著紅棗花生這些都吃過。
婚儀也便結束了。
喜婆帶著人出了房門外,新房內便只剩下新婚夫妻二人。
希恒看著依舊坐姿挺直,像是一座雕塑一般的新婚妻子,忽然笑了一聲。
閭丘清雪納悶地抬頭,不知道他笑什么。
對上她疑惑的眸光,希恒說了句:“飏妹沒說錯,你真像裝在匣子里的人。”
閭丘清雪更懵了:“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