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姜良材本能的大喊道,然后他很快就點喊,讓漢軍早些兒到城下,不是好得多嗎?到時候把武器一扔,老子戰場反正!
敵襲!孫國梁、李國棟兩名萬戶帶著親衛,急急慢慢的奔出府邸,跨上久違的戰馬,向著最要緊的西面、南面城墻狂奔。
敵襲!朱煥驚得手一抖,價值連城的七彩琉璃杯掉在水磨青磚地面,摔成了碎渣子,折射陽光幻起的光華,像肥皂泡一樣瞬間破碎。
于是,城頭上唯恐天下不亂的守軍,就能非常高興的看見他們“敬愛”的朱煥朱詔討使,雙手抱著圓鼓鼓的肚子,在寒風中跑出一頭冷汗,呼哧呼哧喘著粗氣,跟個大風箱似的艱難滾上了城墻。
士兵們投向主將的目光,有鄙夷,有欣喜,有幸災樂禍,偏偏沒有一支軍隊中下級對上級應該有的信任、依賴、服從和敬畏。
“關閉城門、放下城門的土石,快、快!”朱煥流著汗水大喊大叫,滾熱的汗珠子從頭頂流下,被從西伯利亞一路南來的寒風一吹,就變成了冰渣子,滾到脖子上,冷冰冰的。
“快,哪個慢了,老子教他吃棍,不、插箭游營!”孫國梁的公鴨子喉嚨,在西面城頭上炸響,到了危機關頭,也顧不得本軍自打降元之后,五六年來軍紀廢弛上上下下得過且過,從詔討使萬戶到千戶百戶到牌子頭士兵吃等死早已沒聽說過什么軍法的局面了。
不過就算如,孫國梁也只敢喊到插箭游營為止,再狠的話,說出來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可有人膽子比他大,李棟在南邊城墻上跑來跑去左手舉著只海東青,右手提著把鬼頭刀,咋咋呼呼的嚇唬麾下士兵們:“都小心了,伯顏丞相已經宰了反賊乃顏汗——傳遞消息的海東青剛剛從臨湟飛回來。哪個不曉事的犯了軍法,丞相大人等回來,砍頭、腰斬、剝皮、凌遲,別怪兄弟我不替你求情!”
這的,就差把色厲內荏四個字寫在臉上了,別人不知道,李國棟自己還不知道麾下這支軍隊的紀律和上下尊卑隨著它降元,失去軍隊靈魂的那一刻,徹底丟失了嗎?也只有借著蒙古人的威風,借著伯顏丞相的殺氣才能勉強鼓動起那么一點點,少得可憐的士氣。
“哼捷地海青。還來地真是時候啊!”姜良材、龐士瑞等士兵小聲議論著。臉上也寫著兩個字:不信!
“奶奶地。走步瞧一步。大伙兒自己小心著。漢軍地槍子、炮彈可不長眼睛要逞能。想想自個兒想留在淮揚家鄉地爹媽!”
士兵們互相囑咐著。慢吞吞地關城門、給床子弩上弦、豎戰旗、掌鼓號個個無精打采地。不像臨戰地軍隊好像磨洋工地民夫。
昭義大將軍賞佩金虎符遼陽詔討使朱煥地一顆心。開始往下沉。他突然想起了故宋兩淮制置大使李庭芝。那個經常把自己當作親兄弟諄諄教誨地淮軍大帥。曾經說過“高厚地城墻、犀利地武器和數目眾多地軍隊。都不是勝利地保證。而人心向背。才是決定勝負地關鍵”。
蒙元兵鋒所及。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地時候。他根本不相信李大帥地話。他覺得強弓利箭健馬雄兵。就是縱橫天下地本錢。也是投靠異族享受榮華富貴地敲門磚。但今天。看著士卒們有氣無力地神態。想想當年駐守揚州抵抗蒙元時他們生龍活虎地樣子。朱煥明白了。李大帥所說地。確實是顛撲不破地真理。
酸澀。苦楚。嘴里還留著鹿脯、醇酒地味道。此時卻變得無比苦澀。
城下,楚風一如既往的平靜,他打量著東寧府的城墻,就像在圖紙上描繪機械一樣的專注而精確。
大學時的小宅男,變成統領千軍萬馬的統帥,身份地位的變化,沒有給他的思維方式帶來多少改變,他用工廠化的管理方式管理國家、軍隊,用指令分解層層落實的方式展開戰爭,一場戰爭就像在流水線上生產工業品一樣的流程。
兵部是人力資源部和生產管理部,負責監控整個生產流程;統帥部是開拓展部門,負責可行性分析,把指令下達到各軍兵種;軍工廠商是采購部門,負責備齊生產原料;海軍的艦隊、軍艦、班組,和陸軍的師、團、營、連、排、班是負責具體生產的分廠、車間、生產線和班組。
最后,專業分工的士兵,則是流水線上的工人。
現代分工下流水作業的工人不必學會整個生產流程的工序,只須干好自己崗位上的工作,也許是擰好一個螺絲帽,也許是焊好一個焊點;大漢帝中也是這樣,軍醫只管治病救人,步兵只管服從號令,機械的前進、后退、瞄準、射擊,炮兵只管按照射表,向目標射炮彈……
這是一支工業時代的軍隊,超越了歷史進程五百年的軍隊,很快,東寧府就見識到了它的強大威力。
楚風將戰場指揮權賦予陸軍司令陸猛,后立刻下達了進攻命令,負責包圍的遼東蒙古軍四下散開,從東南西北四面將城池圍得水泄不通,負責主攻的漢軍骷髏師,則在錢小毛師長指揮下,開始了例行的火力覆蓋。
傳令兵用旗語,把射擊命令下達到師屬炮兵營和各團、營配屬炮兵,銅號、鐵皮鼓將命令一級一級快速的傳遞,三分鐘之內就把射擊范圍傳達到了最基層的炮組,而這個時候,城頭上的新附軍剛剛把散亂的火藥面塞進炮膛。
各炮連配屬有經過初等數學訓練的軍官們先檢查了炮位是否水平,然后按照射表迅速確定了炮身仰角,炮手們按照軍官指令調整高低棘輪,使炮身和地面形成固定夾角,此時城上的龐士瑞、姜良材正在督戰隊監視下有氣無力的將實心鐵球炮彈灌進炮口。
預備射的口令,從炮連連長口中出,各炮組立刻把整裝射藥包塞進炮膛,再用推彈桿把開花彈灌進去;城上的新
剛剛做好了射擊準備,他們和漢軍一樣,也是用燒捅進了火門。
連成片的巨響,悶雷滾過了東寧府城頭,一門門的大炮炮口炸出了團團白花,直到第一枚炮彈出膛而去,朱煥懸著的心放了一半回去,他知道,只要戰前沒有反水,打起來雙方殺得尸山血海軍眼紅了就啥都顧不得了,兩邊只能死戰到底。
見血血就好了,打起來就好了!至少用兩萬淮軍將士的生命,能拖到伯顏丞相回援東寧府!
“媽的”,朱煥罵了句,他悻悻的看著遠處,大漢皇帝御駕之所在“如今老子站在鬼門關上,送掉這兩萬淮軍也顧不得了可惜一戰就花掉老本,便是大元朝廷給再高的官位子也呆不下去了,罷、罷后回淮揚老家,秦淮河上風流去也!”
北風,很快吹散了城頭的硝煙,朱煥瞪著眼睛,觀察炮擊的戰果,他的瞳孔忽然猛的一縮,心臟也跟著猛的一縮:天吶,見了鬼了,炮彈是飛到天上去了,還是鉆到了地下?對面漢軍大陣竟然毫無損!
蒙元方面,不管附軍還是蒙古軍探馬赤軍,都不可能懂得拋物線彈道軌跡,不可能懂得三角函數,而鑄造炮內膛不夠平滑導致精度進一步降低,所以他們的炮擊只能靠天靠地靠運氣,加上東寧府守軍炮手是在督戰隊催逼之下胡亂放炮,小小一枚不能炸開的實心鐵球彈,要是能打中漢軍,那才怪了呢!
己方炮擊無效,朱煥驚恐現,漢軍炮兵正把燒紅的鐵簽子,朝大炮上捅!
幸得朱煥早熬大營的底子還在,李庭芝嚴格訓練打下的基礎還在,他飛快的一縮頭,躲到了堞垛底下,只聽著空氣中傳來尖利刺耳到了極處的呼嘯聲,然后城墻上就有一朵朵烈焰之花迎風怒放。
蒙元使用散裝的火藥,非常容易被引燃,漢軍第一輪炮射屬于校射,飛上城頭的炮彈并不多,可也引燃了兩處炮位的火藥,朱煥絕望的看到,兩束絢麗的焰火,在城墻上升起,就像當年臨安西湖邊,每逢元宵節燃放的盛大焰火。
燦無比的焰火,隨著漢軍第一輪、第二輪的炮擊,在東寧府城頭一朵又一朵的綻放,事實上城頭的火炮每一門至多放出一炮,然后就變成了啞巴。
“小李子,別看擊敗張弘范、唆都、李恒的漢軍,若是連朱煥這包軟蛋守的東寧府都拿不下來,那才是天下最大的笑話!”楚風根本沒把注意力放到戰場上,他身前展開了一幅巨大的地圖,不是遼東,而是全國,從唐努烏梁海到瓊涯,從遼東直抵蔥嶺的地圖。
宋末元初地圖,從比例上看非常失真,最初讓習慣了后世高精度地圖的楚風非常不適應,但現在他現了這種地圖的好處:用人腳馬腿測繪的地圖,也反映了人和馬的感受,凡是難以通行的地段,地圖上就會標注得比實際上遠,凡是容易通行的地方,往往會比實際路程近,也就是說,看圖的人得到的直觀感受,不是航空測繪意義上的距離,而是陸軍行軍實際要走的距離!
李鶴軒放下了望遠鏡,作為一名情報官員,似乎不應該如此熱衷戰爭,但他總能從血肉橫飛的場面,感受到一種黑暗的快意,他默默的看著皇帝的手指在地圖上移動,猜測大元疆域上的哪一片,是他獵取的下一個目標。
戰爭的進程,完全交給戰地指揮官負責,皇帝本人反而清閑下來,可喋喋不休的馬可波羅,打破了營帳中的沉寂:“偉大而睿智的皇帝,微臣不揣冒昧的推測,東寧府最多堅持到明天早上,咱們或許要在城外吃早飯,但午飯一定能在城內享用!”
楚風悶悶的哼了一聲,沒有抬頭。
馬可羅知道皇帝的心事,這位東方最有權勢的君主,有著一位帝王不應該有的柔軟心腸,那個曾經在定遠堡灑下銀鈴般笑聲的女子,必將成為他一生無法釋懷的痛苦,他必將像耶背負著十字架走向各各地(耶殉難處)那樣,永遠背負著道義的十字架——和戰爭中殺死一個人不同,拋棄親近,不管在東方還是西方,這必定是一種違反良心的選擇。
但他沒有辦法可想,以往插科打的本事,現在失去了作用,甚至變成了某種褻瀆,于是色目人擔心的看了看李鶴軒,希望他能解開困局。
“或許,我們能用某些東西,從伯顏手中換回烏仁圖婭!”李鶴軒觀察著皇帝的臉色,提出了建議,“全天下的東西,伯顏不能得到的只有很有限的幾種,烏仁圖婭對他來說也是討好忽必烈、另外遙制遼東諸部的重要砝碼,但微臣必須提醒皇帝,我們越強大,攻勢越凜冽,烏仁圖婭也越安全,換回她的可能性也就越大!”
楚風的眉頭皺了皺,理工科理性而非感性的思維方式,重新在他腦中占據了上風,他朝李鶴軒笑了笑:“謝謝!”
然后,他回答了馬可羅很早問到的話:“不需要到明天,我認為今天晚上,戰士們就不必在城外野地里吹冷風了。”
馬可羅和李鶴軒相顧一笑,他們都看到了,皇帝眼睛恢復了晨星般明亮的光彩。
事實上,連一貫樂觀的楚風,也把戰事進程估計得太長了,城外五輪炮擊之后,漢軍將士們驚訝的現,東寧府南門甕城側面,炮火無法直射的城門,居然慢慢洞開!
“果然不愧為風林火山的新附軍啊!”
楚風的感嘆讓李鶴軒不明所以,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是孫子兵法對百戰雄師的要求,這新附軍何德何能,得皇上如此贊譽?
楚風像孩子似的哈哈一笑:“畏敵逃跑其疾如風、沖鋒前進其徐如林、搶劫百姓侵略如火、受命進攻不動如山,豈不是新附軍的本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