干陽老道終是與師弟進屋,在真君神像前擺出兩塊蒲團,各坐下來,對面而坐。
他們以前頗有同門之誼,雖然后來因事分開,但絕非決裂。
青陽道人把門關上,表示隱秘,不被外人偷聽。
他先說起出走后的情況,與一眾師兄弟分道揚鑣,然后在江湖上打拼……
言談之間,多流露出孤身闖蕩的艱辛。
干陽老道聽著,默然不語。
說了一通后,青陽道人終于說到正題:“大師兄,你可知我為何回京?”
“不知。”
“當今圣上要舉行祭天大禮,因此頒下圣旨,邀請天下英杰入京觀禮。時間尚未定,但地點,正在西山之上。”
干陽老道雙目一睜:“所以你們都是受邀而來的?”
青陽道人答道:“不錯。”
“呵呵,五師弟,帝命一下,你就屁顛屁顛地回來了,倒是聽話。”
語氣之中,暗藏譏諷。
青陽道人朗聲道:“大師兄,在伱心目中,就是這么看我的嗎?”
干陽老道眉頭一挑:“哦,難道另有苦衷?”
青陽道人正色道:“吾輩學道,不敢說心懷天下,但心中當有大義。”
“你能記得這句話,倒是好的。”
“所以,我這趟回京,是為了辦一件大事。辦好了的話,功在千秋,乃天下福祉。”
聽出了弦外之音,干陽老道臉色凝重起來。
青陽道人看著他:“大師兄,當著真君的面,我要問你一句,你可愿參與進來?”
干陽老道坦然對視:“此事非同小可,我需要考慮一下。”
“還有什么可猶豫的?這么多年來,咱們深受折磨打壓,而天龍寺所依仗的,不過是因為那愿空當了國師,得了圣眷,然后借此抑道揚佛,大肆擴張。你沒有走出去,不知外面的情況,不管是武林同道,還是平民百姓,皆苦累不堪,快要活不下去了。”
青陽道人神態激昂,慷慨陳詞:
“苛捐雜稅多如牛毛,歲貢年年翻倍,更打著捐獻的旗號,搜刮無數錢財,最后做了什么?只是為了修筑一座帝王墓宮,以及給那些佛像塑造金身而已。勞民傷財,簡直荒謬!”
干陽老道神色不變:“五師弟,我了解你的性子,你此來,定是受人之命。如果猜測得不錯,你是投入了某位皇子的門下?”
青陽道人答道:“不錯。”
“那么對方是許給了你很好的條件?比如說,事成之后,讓你當上新的國師?”
“大師兄目光如炬……不過關于條件那項,卻是猜錯了,我此舉并非為了私欲,而是為了天下蒼生,為了咱們筑仙觀。當改朝換代后,便能撥亂反正,還一個朗朗乾坤。到了那時,筑仙觀將取天龍寺而代之,建立在西山山頂之上,從此發揚光大,傳承于世。這個,不正是咱們師兄弟們一直以來共同的道心愿望嗎?”
聽了這番言語,干陽老道不禁怦然心動:師弟所言,句句都說到了心坎上。
不過謹慎起見,他還是問道:“此等大事,如在懸崖邊上行走,一著不慎,滿盤皆輸。”
青陽道人笑道:“大師兄,你盡管放心,若無把握,我豈會胡亂說的?這天下大勢,早明明白白。于外,妖邪為禍,賊寇橫行,百姓們早不堪重負,都盼著日月更替;而朝堂上,黃鐘毀棄,瓦釜雷鳴。前一陣子,帝師蘇老夫子橫死街頭,更是寒了無數臣子的心。再加上圣上病重,正應了天時地利人和。咱們要做的,只是順應民心,快刀砍亂麻,一錘定江山。”
他說得擲地有聲,頗有一種指點江山的意氣風發。
由此可知,在相別不見的幾年間,其絕非孤身闖蕩江湖那么簡單,而很可能早投入了某位皇子的門下。
這種事并不奇怪。
多年以來,延康帝沉迷于吃齋念佛,甚至懶得上朝。又因為某些特殊的緣故,一直沒有立太子。
在這種形勢之下,有機會登上大寶的皇子們自然有自己的心思,暗地里招募各種奇人異士等,充當幕僚門客,視為心腹班底,以等天時。
這是屬于皇子的一個機會,而對于投奔過來的奇人異士,同樣是個出人頭地的機會。
一旦成事,那可就是從龍之功,享用無窮。
莫名地,看著眼前的師弟,干陽老道有一種陌生感,感覺他變了許多。
又或者,從對方離開筑仙觀的那一刻,很多東西就已然改變,再回不到從前。
人心善變,一旦變了,就不再是原來的人。
至于這變化是好是壞,卻是另一回事。
“如此說來,你們已經聯絡好了人,有所布置,就等待時機動手了。”
“正是。”
說到現在,青陽道人并沒有說出自己跟隨的那位皇子的名字,屬于本能上的有所保留。
并非是擔心干陽會泄密什么的,而是另有考慮。
在他看來,大師兄沒有拒絕加入的理由,現在的筑仙觀,基本只剩下個牌子而已。
而在這件大事上,其實路子都鋪墊好了的,皇子那邊,招兵買馬的階段基本完成,下面要做的,都是細節上的問題。
當然,拉攏高手人物加入,多多益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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況且青陽的個人立場,正需要道觀的名義參與。
這些的話,就不能繞過干陽。
干陽老道沉吟片刻,沉聲問:“那需要我做什么?”
青陽道人知道把師兄說動了,心中大喜,忽道:“大師兄,你可知道求仙會?”
干陽老道搖頭:“沒聽說過。”
“此會頗為神秘,加入的人,都得要先天之境,而會員們的共同目標,便是求仙,求長生。”
“你加入了?”
青陽道人搖頭道:“沒有,我也是去年才聽說的。據說他們主要活動在京畿以外的地方,前一陣子,因為某個仙緣的緣故,這才入京來。”
“仙緣?”
干陽老道嗤笑道:“仙緣傳聞,年年都有,可真有誰遇著了?”
青陽道人說:“大師兄,你這說法我倒不認同,那些獲得仙緣的人,可能就因此而被接走,去往傳說中的仙山神地了。”
干陽老道默然,關于仙山神地的說法,在典籍中多有記載描述,但說得并不具體,并強調了一點,如果沒有仙人接引,凡俗中人,是不可能找得到的。
作為先天宗師,眼界見識自是不同一般,但他們也就知道國外有國而已。
至于更遠的地方,就沒有機會過去了。
先天境界,也依然是凡人之軀,不會飛天遁地。 所以師弟所說的情況,確有可能,只是不為人知。
這也是人們聽聞到仙緣后,立刻趨之若鶩的緣故,因為心里總在想著,自己會是那個幸運兒。
青陽道人接著說:“組織起求仙會的人,名為‘尊者’,一身遁法通玄,很可能便是從仙山上下來的人物。”
干陽一怔:“你確定?”
“目前屬于猜測。”
“那你的意思,是想加入求仙會呢?還是你家皇子想要與對方接洽,收為己用?”
青陽道人說:“兩者皆有,實不相瞞,我與求仙會之間,本來已有所接觸和聯系,但不知何故,那尊者突然就消失了,沒有再出現。”
干陽老道嘴一撇:“那還說什么?”
“高人行事,向來飄忽不定,指不定哪天就又出來了。而在此之前,我要準備好。”
“準備什么?”
“那尊者組建求仙會,是要會員們幫他收集各種稀奇古怪的器物。我記得,咱們筑仙觀中,便有那么一件。”
聞言,干陽老道雙目一凝:關于天書殘卷,乃是歷代觀主的秘傳,觀中別的人并不知情。
不過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不知內情,卻會有些聽聞猜測。
他長嘆一聲:“那東西,已經不見了。”
“不見了?”
青陽道人半信半疑。
老道一攤手:“道觀的現狀,你都看在眼里,但凡值錢的,都被搬走一空了。我的神智時好時壞,清醒的時候倒好,而糊涂之際,做出什么事來,自己都不清楚。哎,失去傳承寶物,我勢必成為筑仙觀的罪人,嗚呼哀哉!”
一邊說,一邊嚎啕起來。
青陽道人:“……”
只得嘆一口氣:“師兄莫要難過,此事說起來,還得怪我,沒有及時回來看望師兄,導致出了這等紕漏……也罷,既然如此,就此作罷,我去找別的東西。話說回來,大師兄,關于那件大事,我預你一份的了。你我師兄弟聯手,定能讓筑仙觀光復門楣。”
“能出一份力氣,我在所不辭。”
干陽老道一口應承下來。
“那就一言為定,我還有事,先走了。”
做個稽首,青陽道人起身,邁步出去。
秦深和顧登兩個等在門外,三人一起來,一起走,走上林間小徑,回到山麓下,登上一輛大馬車。
鷹叟顧登開口問道:“沒談好?”
青陽道人冷哼一聲:“他說東西不見了。”
“真得?”
“當然是假的……我這位大師兄,最善于韜光養晦,以及裝瘋賣傻。那物乃是道觀傳承,豈會輕易便流失了的?想當年……”
說到這,青陽道人覺得后面的事情乃是道觀內務,沒必要四處張揚,就不再說下去。
秦深忽道:“那阿康無端失蹤,會不會是你師兄已經識破了他的身份?”
青陽道人郁悶地道:“那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殿下一心要招攬求仙會,可咱們接不上頭,這就麻煩。”
顧登老謀深算地笑道:“其實這未必是壞事,如果那位尊者真得那么厲害,他若是答應輔助殿下,咱們這些人該往哪里站?”
秦深附和道:“顧老所言極是。”
他們投入皇子殿下門庭,自是要建功立業,但過來的人多了的話,功勞就得分薄出去了。
尤其是比自己厲害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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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于這點,青陽道人和兩人有著共識,不過他處心積慮地想要獲得道觀傳承,卻是有另外的打算:取代師兄,當上筑仙觀的觀主。
想到這,就問:“你們剛才在道觀外面,看那個道童如何?”
顧登摸了摸稀疏的胡子:“老夫看他不但皮囊上佳,而且有著一種難言的氣度,表現得十分沉靜,非常人。”
青陽道人冷笑一聲:“此子進入道觀時日不久,看著就來路不正,不知我師兄是從哪找來的,怕不是故意演戲給我看……”
干陽老道又出來,躺在竹椅上曬太陽,嘴里說道:“我師弟來找我,要我跟他一起造反,說大局已定。可我仔細琢磨了下,怎地覺得這事像過家家一樣。”
陳留白放下短斧:“可能他們確實準備充分了呢。”
“你有了解?”
“談不上了解,只是有人跟我說過一下。”
那個人,自是公主殿下趙格兒。
從她口中,陳留白了解到趙氏皇室的不少情況,雖然沒有儲君,但一眾皇子當中,當以四皇子趙斌呼聲最高,本來二皇子趙應,還有三皇子趙沛也具備些競爭力,但都被搞下去了。
依照當前的形勢局面,等延康帝駕崩后,繼位的便是趙斌。
然而左等右等,好幾次延康帝都傳出病重的消息,但每一次都挺了過來,硬是咽不下那口氣。
這著實讓四皇子等得有些心焦,又擔心夜長夢多,會出什么幺蛾子,所以才緊著要做事。
雖然青陽道人并沒有表明自己是哪位殿下的人,但陳留白聽過之后,便能確定下來。
在陳留白面前,干陽老道沒有絲毫的隱瞞,事實上,連道觀傳承的天書殘卷都拱手相贈,其他的東西,就沒有再遮掩的必要了。
“求仙會?”
陳留白笑了笑,沒想到又繞回到這個神秘組織來。
但并不奇怪,在趙國中,此會算是有不小的體量和能量的,只是活動得比較隱秘,而且顯得松散,所以聲名不顯。再加上“尊者”曾說過京畿有主,頗為忌憚,所以沒有在這一片地方發展起來。
雖然尊者已死,但別人都不知道,還以為是高人神龍見首不見尾呢。
而聽聞有這般世外高人,四皇子趙斌想要招攬,再正常不過。
只可惜隨著尊者的死,所謂“求仙會”,也就煙消云散,再不復存在。
陳留白道:“如果你師弟知道你把天書殘卷送了給我,一定會大發雷霆。”
干陽老道冷笑道:“那又如何?別以為我不知道他心里打著什么主意,人在京城,那么多年沒來看望過,現在突然跑過來,說要共襄義舉。呵呵,即使說得再好聽,也藏不住內心的那份齷齪。”
青陽道人認為他裝瘋賣傻,卻不知道自家師兄瘋癲的時候,的確是神志不清,但清醒過來后,卻看得比任何人都要清楚。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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