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大內高手突然閃身出現,因為屋子里的人是司危,司危是知情者,所以他并沒有避諱,直接稟報道:“陛下,華山和東夷都已經處理完畢,萬余人均已安葬。”
話音落,御書房內瞬間一陣死寂。
靖康帝沉著臉,擺擺手,屏退了大內高手,然后眸中的悲慟和無處發泄的怒火都化作了令人不寒而栗的寒意,剎那間將周圍的一切冰封。
司危也周身一寒,不過只是一瞬便收起了凌厲的殺氣,張了張嘴,卻不知說些什么。
“好了,別喝了,讓你大嫂知道你變成了酒鬼,肯定賞你一頓竹筍炒肉。”秦川奪下秦明瑞手里的酒壺,指了指二人身后的幾千新墳,嘆息道:“咱們拿下了東夷,也算給他們報仇了。”
“可是……”秦明瑞哽咽出聲,卻紅著眼眶說不下去。
可是,這幾千的百姓何其無辜,其中甚至還有剛剛出生的嬰兒,玉端那個畜生怎么就下得去手,把幾千人都活埋了?
東夷王宮前那么大的一個坑,里面的尸體都一絲不掛,死前還受過非人的虐待……
到達東夷之后,秦明瑞才知道大哥為什么要屠盡了東夷王室,因為害得這些大靖百姓窒息而亡的土,是所有東夷王室一起填上去的。
就連東夷的百姓都看不下去,所以大靖的大軍入城之時,東夷的百姓迫不及待的跟他們控訴玉端和東夷王室慘絕人寰的罪行。
“可是,咱們讓東夷的王室死的太痛快了,便宜了他們。別說明瑞心里過不去,就是我心里都堵著一個疙瘩。”上官尋咬牙道。
秦明瑞腳下踢到一塊碎石,踉蹌了一下,咒罵道:“我自認我不是什么好人,可我在兩軍陣前也從來沒想過要去虐待對方的百姓。對無辜之人下手,特么的,禽獸不如!就算死后也會下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他抹了一把眼淚,指著不遠處的幾處新墳,喉頭哽了哽,才繼續說:“他們,生活在邊關,雖然沒有京城人的日子富裕,但如果活著,他們之中或許會有很多像吳諧和墨玉那樣的小夫妻,打情罵俏熱熱鬧鬧的過日子,誰知道這些大靖的青年兒郎中會不會出現下一個吳峰?就算他們沒有那樣好的機遇,至少也可以粗茶淡飯,沒事的時候找鄰里鄉親聊聊八卦,或許那些孩子也會抱著舍不得吃的臘肉哭著去感謝秦家軍,或許那兩個抱在一起分都分不開的年輕戀人現在就能成親,我還能去討一杯喜酒喝……可是,沒有如果,那些柴米油鹽雞飛狗跳,對于他們來說,都是天大的奢侈,幾千條人命,無數個家庭,就這樣毀在了玉端那個畜生的手里。”
身為秦家的三公子,他錦衣玉食過,也經歷過別人沒經歷過的煎熬,但之前沒殺過人是真的,他千里奔襲急行軍的時候他沒覺得如何,被敵軍包圍命懸一線的時候,他眼眶都沒紅過,如今面對幾千百姓慘死,他真的過不去心里那道坎。當初在戰場上殺的有多快意恩仇,在東臨城下自稱是秦家三將軍時有多囂張,如今他內心就有多痛恨,痛恨自己對玉端的人太過手下留情。
秦明瑞打了一個酒嗝,又抹了一把紅著的眼眶,說道:“幾千新墳,就是想立碑都不知道他們的姓名,我怎么能不恨?可是恨又無處發泄,叔父,我只恨我來東夷來晚了,要是我早點滅了玉端,是不是這些人就不會死?”
“該贖罪的人,是我,要是我早點抵達東遼城,早點肅清了離輝一黨,這些百姓就不會失蹤。如今人找到了,一切卻都晚了。”上官尋自責道。
“行了,他們是在離輝入京那會兒失蹤的,誰會料到是這樣,如今人已經安葬,我們也該回去做正事了,想這樣的悲劇不再發生,就治理好東部。”秦川道。
他心里也五味雜陳,但是他們當中必須有人時刻保持清醒,不能因為過去過不去,就耽誤了整個東部的未來。
三人回到東夷的王宮,一起扎到堆積如山的政務中。
剛看完一個公文,秦明瑞就感覺心口一陣尖銳的刺痛,痛到他幾近窒息。
秦川眼疾手快的點住他的幾處穴位,把紙和筆推到他面前,“好了,給你大嫂寫信,先穩穩情緒。”
安葬那些百姓安葬了幾天,秦明瑞就心口痛了幾天,而且每晚都能夢見自己和那些人在東遼城外共賞夕陽,夢中有多溫馨,現實就有多殘酷,仿佛一把匕首深深的扎在他的心上,給薛棠寫信,是他唯一的情緒發泄口。
“我不是撐不住,而且為了百姓安居樂業,為了讓大哥大嫂能夠在我身后過上安穩日子,我已經決心留在這里,撐起這里的半邊天,若是治理不好東部,我也不會回京,我跟陛下要的那個府邸就是想日后萬一哪天回京恰好趕上深夜能夠有一處落腳的地方不用去打擾家里人和大嫂休息,現在我就是想跟大嫂說說話,寫那些雞毛蒜皮的小情緒也只是讓她放心,讓她知道我在這里一切安好,否則寫太正經的內容,大嫂看了會多想的,她已經很累了,該休息休息了。”秦明瑞解釋道。
“嗯,我知道,我也去給秦眀淵寫信。”秦川道。
他又何嘗不是在秦眀淵那里找安慰呢?
他自己的那幾個兒子不給他惹事他都燒高香,根本指望不上,這時候就只能靠煩秦眀淵來平復自己的內心,說起來他都慚愧,可好在他不要臉,慚愧的情緒只能在他腦子里存活一息。
上官尋看著那邊的叔侄二人,也拿起筆默默的給自家夫人寫了一封信,告訴家里他要留在這里,今年過年都不能回家,還交代上官夫人雖然孩子送去了國學但也要時常帶著孩子去武威王府拜訪,讓孩子多多熏陶一些武威王府的氣息,這樣將來才能真的像秦明瑞一樣浪子回頭,做一個于家國天下都有用的人。
“報,平東將軍,您母親何夫人來了。”通報的秦家軍是歡呼雀躍著跑進來的。
秦明瑞寫信的手一抖,不敢置信的抬起頭,頓了片刻之后立即沖了出去。
漫天的霞光下,何氏面帶微笑,她慈祥的模樣看在秦明瑞眼里能溫柔整個世界。
這一次離京,換成了是他不辭而別,而這一次,沒有那么多年漫長的等待,娘親來找他了。
秦明瑞噎了噎,才開口道:“娘,你的傷還沒痊愈,怎么來了?”
“我的傷已經不礙事了。你大嫂說,你一時半會兒回不去,你大哥就安排了人送我過來了,你韋叔叔回華山處理一些事,過幾日也會過來,我們提前來陪你過年,過每一個新年,以后你在哪里我們便在哪里。”何氏笑道。
她又指了指身后的馬車,說:“擔心你在這里不習慣,大小姐和你玉姨秦管家他們還準備了些日用品。”
家人,就是不管你說不說,不管你面上裝的多若無其事,對方都知道你在想什么,都知道你最需要的是什么。就算你可以獨當一面,打算自己扛起所有,還是有人會主動幫你分擔。
先有叔父,如今娘也來了……
大嫂,大哥,繼父,玉姨,秦管家,甚至還有那個改邪歸正的秦明月,他們都在惦記他,他一直都不是孤軍奮戰。
秦明瑞終于克制不住,熱淚盈眶,哽咽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何氏拍了拍他的胳膊,壓低聲音道:“走吧,哭也好,笑也罷,進去再說,在我這里你是十七歲的孩子,可在你的手下面前,你是大將軍,要自己注意,不能失了威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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